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箬娆】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 爱得比你潇洒 男女主角:孟霆禹 沈静 系列名:女人当自强 简介:  「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我怎么会恨一个教会我长大的男人呢?」   她不恨他,只是不再爱他了。这个认知令他如坠地狱,   尝到生命最痛的苦──爱着一个不再爱他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曾犯了错,不该轻易被原谅、要多受点折磨,   而现在,追在这个蜕变得冷静、成熟的美丽女人身后,   等待她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一抹快乐的笑,   不是她惩罚他的方式,而是自己该表现的决心与真意。   他甘愿受,甚至觉得自己因这苦而更接近她、更爱她,   因为她永远是他胸口的一点血痣,心上最柔软的肉…… 第一章   「听说,你回来是想找老婆的?」  阔朗的饭店书房里,这句半带调侃的问话听来格外响亮,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将声波卷成漩涡,在孟霆禹耳畔翻着浪。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从高楼下宛如积木堆成的迷你街道收回,落向不请自来的访客──  魏元朗,他大学时代的学长,也是他顶头上司谭昱最好的朋友。  这回谭昱派他来台湾主持收购案,特地请托了魏元朗助他一臂之力,只不过他本来以为这「一臂之力」指的纯粹是公事,没料到也夹杂了私人成分。  「我回来,是为了收购『风擎科技』。」他慎重地声明。  「顺便找老婆。」魏元朗补充,唇角勾着的那抹恶作剧似的笑意,教人又是尴尬,又是气结。  孟霆禹咬住牙,思索着顶头上司究竟对他这个学长透露了多少。  「谭昱全都告诉我了。」魏元朗淡淡一句,看透了他的思绪。  可恶的谭昱,摆明了不让他好过!  孟霆禹吸一口气,尽量维持面无表情。「我承认,我回来,也是顺便想找一个人。」  「一个女人。」魏元朗再次补充。  孟霆禹掐握双拳。「是女人。」他横魏元朗一眼,大有「那又怎样」的意味。「我希望停留在台湾的这段期间,能打听到她的下落。」  「没问题!」魏元朗爽快地一弹手指。「你把她的数据告诉我,我替你找。」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找。」孟霆禹拒绝学长的好意。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怎么联络她了吗?」  「还不晓得。」孟霆禹眸光暗下。「她的电话跟住址都已经变更了,大学时的校友通讯簿也找不到她。」  「那你打算怎么找她?」  「我想,先从她高中母校找起。」  「哪一间?」  「淡江中学。」  「淡江中学?」魏元朗沈吟片刻。「你那么多年没回台湾,淡水变了很多了,我陪你去找吧,也算替你做个向导。」他主动提议。  孟霆禹原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自己离开台湾多年,确实感到几分近乡情怯,有人能帮忙也好,或许能快一点找到她。  他转过身,面向窗外,高楼的狂风凌厉如刀,和心中的悔恨连手,剜割他的脸。他感觉到阵阵刺痛,却不想关上窗。  多年来,他就像脚下立着的这栋大楼一样,一层一层往上爬,终于,眼前一片蓝天唾手可得。  富贵荣华近在身畔,他原以为自己该像统治一方的霸主,顾盼自得,享受高处的好风光,但,他真正抓在手里的,只有孤独。  午夜梦回之际,他感受最强烈的,竟是悔恨。  「你怕自己找不到她吗?」魏元朗见他久久不语,关怀地扬声。  他胸口一震,摇摇头。  纵然物是人非,只要她还留在台湾,他一定能找到她,他不怕见不到她,只怕──  她不肯原谅自己。  www..net☆  www..net☆  www..net☆  淡江中学  一道轻盈的倩影走过。  十一月的校园,秋意在人们还昏昏欲睡的时候,悄悄来访,季节妙施巧手,为经历长久岁月的老树换了容颜,却奈何不了从日治时代便端坐着的八角塔,依旧不动如山。  倩影跟踪秋意,穿过一株株老树,在八角塔下的回廊盘桓许久,来到大礼拜堂,梭巡过一扇扇玻璃窗,最后停在马偕墓园里,静静地倚偎着一方庄严肃穆的墓碑。  天光,随着时间推移着这道倩影,当夕照染上薄云时,另一道人影缓缓地飘过来。  「沈静,什么时候来的?」  倩影凝住,旋过身,秀容勾勒着惊喜。「向老师!」  向老师抿着笑,皱纹密布的老脸虽渐渐地染上了风霜,却仍一如既往地安详慈和。  还是那个向老师啊!  沈静感叹,迎上去。「老师,好久不见!」  「你啊,不是说要常来学校看看吗?怎么这么久没见你来?」向老师慈蔼地抚摸她的发。  「我有来啊,只是刚好都没碰上老师你,今天总算遇上了,真好。」沈静握住老人家的手,半撒娇地说道,在高中导师面前,她彷佛又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青春少女了。  「最近怎样?听说你开了个安亲班?」向老师关怀地问。  「是啊,就开在我们小区楼下。」  「你带那些孩子,应该没问题吧?」  「老师怕我应付不来那些调皮小鬼吗?」沈静嫣然一笑。「没问题的,他们其实很可爱,只要多点耐心,得到他们的信任,他们也可以很听话。」  「那就好了。」向老师拍拍她的手。「唉,我记得你以前高中的时候,比谁都还像个孩子,没想到现在居然开起安亲班,管教起别人的孩子了。」  「我已经长大了啊。」沈静浅浅地勾唇。  「是啊,是长大了。」向老师抬头,半瞇的老眸薄薄地氲开了深思的雾。「你变了不少,眉宇稳重多了,现在看起来,真有几分『沈静』的味道了。」  「不枉我爸妈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对吗?」沈静眨眨眼,挽起老师的臂膀,两个女人漫步在黄昏的校园里。  暮色转浓,放学的钟声早敲过了,只见路上三三两两几个落后的学生,背着书包,毫不留恋地匆匆离开这囚禁他们一天的校园。  沈静望着他们,胸口淡淡地涌上一股惆怅。  这些孩子,现在急着离开,可知将来想在这儿多逗留一分一秒,都不能吗?青春一去不复返啊!  「对了,你现在有男朋友吗?」向老师忽问。  沈静凝神,摇了摇头。  「怎么不赶快交一个?」向老师蹙眉。「你都三十岁了,也该是结婚的时候了。」  又来了。沈静幽叹。为什么每个长辈见到她,总要问上这么一句呢?  「不结婚也没关系啊,反正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她很潇洒地耸耸肩。  「怎么可以不结婚!」皇帝不急,倒急死太监。向老师不赞成地睨了她一眼。「你现在过得自在,以后老了没人陪在身边,就知道苦了。」  「我还有好姊妹啊!」  「她们能陪你多久?人家总是要结婚的吧?」  那倒是。  沈静暗想。她最好的两个姊妹,童童跟晓梦,最近恋爱谈得可甜蜜了,看来不日就会步入结婚礼堂。  「放心吧,她们就算结婚,也不会抛下我的。」这点沈静很有信心,她们姊妹情谊可不是三两天。「何况我还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呢!我爱他们,胜过任何一个男人。」  「那终归也是别人的孩子啊!等他们离开安亲班后,你怎么办?」  「那会有别的孩子进来,就像向老师爱着我们每一届的学生一样啊,我也会同样爱着每一个跟我结缘的孩子。」  向老师一窒,叹气。「唉,我说不过你。」  沈静微微一笑。  向老师转头看她,微拢的眉宇掩不住担忧。「沈静,你跟老师说实话,你该不会还没忘了那个男孩子吧?」  「谁啊?」沈静装傻。  「就是你在大学时交的那个男朋友啊!叫什么名字来着?」向老师仔细回想。「好像是姓孟──」  「老师!」沈静打断她。「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真的已经过去了吗?」向老师不信。「那你怎么到现在还不肯交男朋友?」  「跟他没关系。」沈静语气平淡,神情若常。「我只是还没遇到一个能令我真正动心的男人而已。」  两人一面说,一面走,来到校门附近一幢改装成咖啡馆的白楼。向老师邀请沈静进去喝咖啡,刚点了饮料,便迫不及待地问:「要怎样才能让你动心?你说说看条件,老师帮你介绍。」  「不用了,老师。」沈静推辞老师热心的作媒。「我对相亲没兴趣。」  「谁说是相亲?只是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也不行吗?」  「真的不用了──」  「沈静!」向老师提高声调,端出为师的架子。  沈静无法,只得另觅说词。「好吧,老师,我说实话好了,其实我现在正认真考虑跟一个男人交往。」  「原来你已经有对象了?」向老师喜得眼睛一亮。「是怎么样一个人?在哪里工作?人品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炸得沈静晕头转向,她振作起精神,一一回应。  「他是我一个好朋友介绍给我认识的,在一家科技公司当总经理,性格很温和,人品很不错──」  www..net☆  www..net☆  www..net☆  「奇怪,耳朵有点痒,该不会有人在叨念我吧?」魏元朗作势掏掏耳朵,笑道。  孟霆禹明明听见了,却无心响应这玩笑,任由暮色从校园另一头走来,占领他的眼。  他还记得,当初和她交往的时候,某天曾在她带领下,回到这间她最爱的母校,那时也如同今日一般,是个秋天的黄昏。  夕阳在天边,吞吐着与今日相同的霞光,凄艳如血的霞光。  那时看了,觉得美,现下,也还是美,只是经过年华洗礼,开始懂得了夕阳无限好的惆怅。  孟霆禹收回目光,改在校园里流连,触及前方不远处一幢红瓦白墙的建筑,心念一动。  「是白楼。」他喃喃低语。  「白楼?」魏元朗好奇地挑眉。  「以前是一个修女住的宿舍,据说她很受淡江人敬重。」孟霆禹解释,回想起当时她是如何热情地跟他介绍这栋建筑。他上前几步,眼看这幢在林荫间栖息的白楼挂起了一方招牌。「原来现在改成咖啡馆了。」  「寻根园。」魏元朗跟过来,念招牌上的三个字。「很有意思的名字。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了。」孟霆禹摇头。「我们直接去行政大楼吧。」  说着,他带头往前走,心神不定间,错过了白楼窗边一道清丽的倩影。  两个男人来到行政大楼,找到办公室里一个正埋头打字的职员,打听是否能够查到校友名录,那人指点他们可以到校友会馆问问看,于是两人又转回原路,朝位在校门口附近的校友会馆走去。  孟霆禹刚推门进了会馆,另一头,两个女人也从寻根园走出来。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吗?」一个值班的职员走过来,笑问。  「不好意思,我们想查看看校友通讯簿。」孟霆禹礼貌地说明来意。  「校友通讯簿?你们是校友吗?」  「不是。我们是想找一个人。」  「找人?」职员侧头,打量两人。「请问想找哪一届毕业的校友?」  「我不确定她是哪一届毕业的。」  「不知道哪届毕业的?这可就麻烦了。」职员蹙眉,凝思。「好吧,你先告诉我她的名字。」  「沈静。沈从文的沈,安静的静。」  孟霆禹一道出这名字,另外两人同时一震,魏元朗睁大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瞧着他,职员的表情亦是惊讶万分。  「你找沈静?」职员确认地问。  「是。」他点头。  职员望着他,笑了。「这么巧,沈静刚才才来过啊!」  「她来过?!」孟霆禹震惊,一时激动,失态地捉住职员的手。「那她现在在哪儿?」  「应该还在学校里吧!她每次来,总是会在校园里逛上大半天,找以前教过她的老师聊聊……」  话未完全落下,孟霆禹便转过身,狂风似地卷出校友会馆,焦急地转了几圈,甚至追出校门外,左右张望。  许是命运玩腻了擦身而过的花招,他忽地看到了,校门外下坡处,一辆白色的轿车缓缓驶过,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女人,雪白的衣裳,清秀的侧脸。  沈静!真的是沈静!  孟霆禹心跳狂乱,不顾一切地追上去,胸口波涛汹涌,一股浪潮翻打至喉腔,眼看着就要化成最心痛的嘶喊。  但,他喊不出口。  佳人就在前方,梦中百转千回的容颜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喊住她。  不一会儿,车子已然驰远了,她的倩影再度走出他的世界。  孟霆禹颓然僵立原地。  几分钟后,魏元朗也追上来,看他木然如一座雕像,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他清清喉咙。  「人走了?」  「……」  「想不想知道怎么找到她?」  孟霆禹一震,回过头。  魏元朗微笑清朗,星眸闪烁。「你早告诉我她是谁不就好了吗?沈静嘛,我最近常跟她见面。」  孟霆禹愕然,好片刻,神智才蓦地一醒。「你认识她?怎么会认识她的?为什么你们会常见面?你们是什么关系?」  「别急。」魏元朗翻起一只手掌,安抚他。「总之你先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她。」  见魏元朗一副不疾不徐的神态,孟霆禹也不好太咄咄逼人,强自捺下焦躁的情绪,坐上魏元朗的座车。  香槟色的Lexus穿过淡水狭窄的街巷,在一处僻静的小区大楼前停下,此刻,右侧一扇雕花铁门正好开启,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叫嚣着冲出来。  接着,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孟霆禹胸口一痛,如遭重击。  如黑墨般的秀发随意披在肩头,雪白的裙袂在小腿处翻扬,腰间一条五彩丝巾随风摇摆。  她走出来,轻快的步履宛若蜻蜓点水,一步一点,在他心湖投下圈圈涟漪。  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奔向她,伸出肥肥胖胖的小手,她展臂,一把抱起小男孩,向晚的微风将她的发缠在小男孩的脸上。  小男孩觉得痒,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她愉悦地笑了,樱唇在那粉白的颊上啄吻一下。  昏黄的暮色下,她抱着小男孩的身影,美得像幅印象派的画。  孟霆禹只觉心弦震荡,醋味在胸臆漫开。  是她的孩子吗?原来她已经结婚了?  他转向魏元朗,正想发问,后者却已下了车,往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倩影走去。  「沈静!」那爽朗而亲切的叫唤,令他气息一呛。  「元朗?」沈静回过头,粉唇边浅浅勾起的笑意很明显是表示欢迎。「怎么忽然来了?」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魏元朗说得率直,孟霆禹听了心惊,沈静也微微讶异。  她放下小男孩,秀颜仰起,直视魏元朗。「发生了什么事吗?」  魏元朗迎视她敏锐的眸光,笑。「我不能来看看你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沈静聪慧地一顿。「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为什么不像?」  「因为你不会无缘无故想见我。」  「沈静,你说这话实在太令我伤心了!」魏元朗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抱怨。「我可是把你当成一个很特别的朋友啊!」  「我也把你当成特别的朋友,只是──」  「所以啦,我来看你是理所当然。」魏元朗抢先一步截断沈静的话,感觉到身后两道灼热如火的视线,他抿着嘴窃笑。  沈静没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另一个男人,只觉得他怪怪的。她拢着秀眉,玩味着魏元朗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对了,沈静,晚上约你吃饭可以吗?」魏元朗又问。  「有事吗?」沈静小心翼翼。  「一定要有事才能约你吃饭吗?」  「好吧,让我查一下行事历。」要玩游戏大家就来玩吧。沈静淡淡地笑。「如果我有空,当然不介意有帅哥陪我共进晚餐。」  「你口中这个帅哥,是指我吗?」魏元朗笑嘻嘻地问。  「不然会是谁?」这家伙究竟玩什么花样?  「如果我说,今天想跟你吃饭的,不只我这个帅哥,还有另外一个,你会答应吗?」  总算现出底牌了。  沈静略微懊恼地翻个白眼。难不成连他都想替她安排相亲?  「谢谢你的好意。」一声叹息。「不过不用了,小女子我恐怕无福同时消受两位帅哥的殷勤。」  「先别急着拒绝,这个人你绝对要见一见。」  「我为何要见?」  「因为……」魏元朗还来不及解释,便听沈静尖叫一声。  他愕然,只见沈静方才抱在怀里的小男孩正追着一颗足球到马路上,而转弯处,一辆出租车急驰而来。  「安安!」  沈静惊慌地唤,撩起裙襬追上去。她一把推开小男孩,自己却因重心不稳倒在地上,出租车急踩煞车的锐音如催命符划过耳畔,她直觉闭上眼,双手捧住头。  倏地,一个男人急如星火地抢上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抱住了她,将她护在怀里,两人齐往路旁滚去。  煞车的余音依然在暮色里嚣张地咆哮,危险却已消弭于无形。  沈静颤颤地掀起眼帘。  映入瞳底的,是一张男性脸孔,一张五官如锐刀雕就、线条峻厉的脸,一张眉宇纠结、满是惊骇的脸。  一张熟悉的脸。  一张来自过去的脸。  一张就算化成了灰,她也永远记得的脸──  心跳,是快了,还是慢了?她分不清,只确定绝对不是无动于衷。  沈静悄然闭了闭眸,唇角勾起无声的微笑。  初和他分手的时候,她曾无数次幻想两人重逢的情景,曾以为是大悲,也或许是大喜,但直到今天,她才恍然领悟,原来这滋味,既不是悲,也不是喜。  是怅惘,也是坦然,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也是云淡风轻。  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再度扬睫,凝望久别重逢的男人,眼眸薄薄的迷雾散开,又是两潭澄澈的秋水。  「霆禹。」她幽幽地、既似有情又像无情地喊着他的名。「你放开我好吗?」  他身子一颤,彷佛被她久违的呼唤慑住了心魂,双手猛然松开。  她盈盈起身,拂了拂衣袖上的灰尘,注意力转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小男孩。  「安安,你还好吧?」她蹲下来,安慰地搂了搂他。  「老师!」小男孩躲在她怀里颤抖,颊上泪光点点。  「没事了,乖,不怕不怕。」沈静抚摸他的头,温柔的声嗓自有一股安定的力量。  「老师对不起……」安安哽咽地道歉。「我不应该自己跑到马路来。」  「对啊,你这调皮鬼,你知不知道老师刚刚差点被你吓死了?」沈静捏他小鼻子。  「对不起。」安安抽泣。  「好了,没事就好,下次记得要乖,知道吗?别哭了,来,跟方老师去洗洗脸,爸爸等会儿就来接你了。」沈静揉揉安安的头,将他交给安亲班另一个老师。  目送小男孩牵着方老师的手,安全地走进小区的雕花大门,沈静这才转身,面对两个默默旁观的男人。  她首先望向魏元朗,似笑非笑。「你突然来找我,就是为了霆禹吗?」  魏元朗一愣,似乎没料到她提起前男友时,语气会如此平静,呆了半晌,才点点头。  「我就说嘛,你今天说的话真不像你。」淡然的嘲讽如细针,刺得魏元朗眼皮尴尬地一跳。  他看看沈静,又看看一旁神情黯淡的孟霆禹,摸摸鼻子,自知是退场的时候了。  「既然你们两个见到面了,我这个电灯泡也该识相点,你们慢慢聊,我先闪人。」  语毕,也不管两人如何反应,他径自跳上爱车,潇洒离去。  直到引擎声远远地逸去了,沈静才悠然启唇。「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  「我?」孟霆禹愣了愣。「前两天刚到。」  「回来做什么?」  「公司派我来主持一个收购案。」  「是吗?」沈静淡淡地不置可否。「你现在一定很有成就了。」  她低声细语,他听不出其间究竟有何意味。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她扬眸望他,眼底几点星光闪耀。「好像我每次差点被车撞,都是你及时救了我。」  孟霆禹惘然,忆起以往迷糊的她每回过马路时,总是令他胆战心惊。  「你不用担心。」彷佛看出了他的思绪,她微微一笑。「我现在过马路都很小心了,刚才是因为学生淘气,才会出一点小意外。」  一点小意外。  他怔怔地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说起方才的惊险,胸口翻起小小怒火。  她怎能如此冷静?为什么不像那小男孩一样惊吓地哭泣?刚刚逃过生死关头,她的情绪至少该有些波动啊!  可她,却平静得宛如什么也没发生,就连与他乍然相逢也只是小事一桩。  她是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吗?她应该……很恨他吧?  「静……」他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一直横亘在喉间的芳名吐出口。「你恨我吗?」  她讶然挑眉,像是没料到他会突出此问,明丽的眼潭静静地反照着他忧郁的眉宇。  他忽然有种荒谬的错觉,觉得自己像塔罗牌上倒吊的小丑,在漫漫孤寂中,等待着最终审判。  「我不恨你。」温雅的嗓音,遥远地好似从另一个时空传来──  「我怎么会恨一个教会我长大的男人呢?」 第二章   七年前。  当她还年轻的时候,当她,还像个孩子的时候。  那时,她刚出社会,在一家小贸易公司上班,生活像五彩的拼图,很缤纷,却也很凌乱。  没错,很乱,因为小迷糊的她老是将作息搞得一团乱,常把生性严谨的他气得半死。  听,他现在又在对她咆哮了。  「沈静你昨天晚上不是说已经调好闹钟了吗?为什么闹钟没响?」  「我不知道啊。」她无辜地摊摊手。「我昨天明明调了闹钟了,哪里知道它今天会突然罢工啊?」  「它罢什么工?明明就是你忘了设定时间」孟霆禹懊恼不已,极力忍住想当场掐住女友的冲动。「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要开一个很重要的会?」  「人家今天也要开会啊」沈静委屈地嘟起嘴。「好啦好啦,别抱怨了,赶快换好衣服出门啦。」  「还用你说」孟霆禹白她一眼,不再理她,迳自以最快的速度盥洗着装,对镜打领带时,许是太焦急了,竟然怎么打都打不好。  「我来吧。」沈静顾不得自己妆还没化,走过来帮他打领带,几个利落的来回缠绕,便打成一个完美的领结。「不错吧?」她退后一步,很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拜托,你还有时间拖拖拉拉的?快去把头发梳一梳吧,这样出门能见人吗?」  「咦?我头发很乱吗?」经男友提醒,沈静才记得对镜端详自己,果然齐肩的秀发因为昨夜睡姿太率性,尾端正不听话地翘着可笑的弧度。  沈静看了,禁不住一声惨叫。「完了完了,真的不能见人了」急急忙忙拿起定型喷雾,往自己发上喷,结果一个不小心,喷了自己满脸。  她又是一声惨叫,开水龙头洗脸。  孟霆禹很受不了地瞥她一眼。「我拜托你,能不能优雅一点啊?老是这么粗鲁过来吧。」他展臂拉过她的睑,拿毛巾替她拭干了,接过定型喷雾,替她喷了,接着拾起梳子,仔细地替她梳理一头乱发。  好舒服。  沈静不知不觉闭上眼,享受男友替自己梳发时,那温柔恬馨的氛围。  待发尾柔顺了,他才轻轻推开陶醉的她。「快去化妆吧。」  「Yes Sir」  她精神奕奕地行了个举手礼,笑着冲去化妆镜前。其间他几次催促,她只是俏皮地回眸,一下眨眼,一下挑眉,一下又噘起唇,教他又气又爱,无奈地继续等。  几分钟后,她终于大功告成。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不等她话说完,孟霆禹早已冲向家门口。「我先去开车,你快点下来。」  「是~~」沈静拉长了尾音,临出门前,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带钥匙,忙又赶回房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丢进皮包里,才关门下楼。  孟霆禹早驾着爱车,在楼下等着,雪白色的丰田Corolla让他擦得车身发亮,连里头的装置摆设也都亮晶晶。  孟霆禹对这辆爱车可珍惜得很,每个周末都替爱车洗浴上蜡,还不准沈静在车子里吃东西,有时候她都怀疑男友爱这个小老婆胜过自己。  「霆禹,我肚子饿了,我们路上买早餐来吃好不好?」她软声央求。  「要吃到公司再吃。」他毫不容情地拒绝。  「可是人家肚子饿了嘛。」  「不行。你忘了你上回在我车里造成的灾难吗?把奶茶洒了我一车,害我花了一个小时清理。」  「哪有那么严重嘛」如花的红唇因哀愁而颓萎。  孟霆禹瞅她一眼,告诫自己绝不可心软,脑中一杆天平左右摇摆,一边是爱车遭玷污的画面,一边是女友凋萎的容颜。  她只是在装可怜而已,这一招她最会了。  「霆禹,买早餐好不好?」她继续恳求。  「时间来不及了,再不快点真的会迟到。」  「那买三明治就好,很快的,等都不用等,钱丢给老板就行了。我不买饮料,这样就不怕弄脏你的车了,好不好嘛?」  「好好好,要买就快一点」算了,他认输,投降。  「老公谢谢,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她欢欣地揽他肩颈,在他颊上啄了一记,然后喜孜孜地下车,买了两个三明治回来。  孟霆禹见她开心地咬着三明治,俊唇微微一抿,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尖峰时段的台北街头,车流总是壅塞,孟霆禹焦躁地在车阵里穿梭,好不容易来到沈静公司对面。他敲着方向盘,正不耐地等着绿灯亮起,好让车子能回转时,她忽然开口了。  「我在这边下车就好了,过马路很快的。」说着,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临去前抛给他嫣然一笑。  「你过马路时小心点,要看车啊」他叮咛她。  「知道了啦。」她挥挥手,话才刚说呢,下车时玉腿就差点让一台乱钻的摩托车给擦到了。  她自己不觉得怎样,只是小小地惊呼一声,一旁的孟霆禹可吓呆了,急忙把她拉回车厢里。  「算了,你这笨蛋,我还是载你到对面好了,看你过一次马路我起码要折寿半年。」  他不许她下车,重新替她系好安全带,宁愿花点时间,也要回转到街道对面,把她送到公司楼下才安心。  感受到男友的关怀,沈静心窝甜甜的,像打翻了糖蜜,她娇笑着跟他道别,转身上楼。  进了办公室,她分一半的心在工作,另一半,却挂念着最爱的人。  「你在发什么呆?」隔壁的女同事见她怔怔的,好奇地凑过来。  「我在想,晚上怎么帮霆禹庆生。」她老实地回应。  「你男朋友生日吗?」  「嗯。」  「你们感情很好嘛。」女同事欣羡。「前阵子你生日,他也送花来公司,好大一束玫瑰。」  「嗯,他对我真的很好。」沈静甜蜜地笑。  「你们交往几年了?」女同事探问。  「四年了。」  「那么久了?有没有打算结婚啊?」  「没那么快啦。」芙颊淡淡染上绋红。「我才刚出来工作不久,他也还年轻,还得在事业上好好冲刺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你要小心,像你男朋友条件那么好的男人,多少女人抢着要啊夜长梦多你听过没?」  沈静心跳一乱。  虽然明知女同事这番警告八成是危言耸听,但仍是有些不自在。霆禹一向受女孩子欢迎,据她所知,他公司里也有几个女同事公然对他表示好感。  「我相信霆禹,他很爱我的。」她郑重地宣称。  女同事意味深长地瞄她。「你有信心就最好了。现在这个社会,谁敢保证感情一辈子不变啊?像你们这样能交往四年,也算少见的了,加油吧」  「谢谢。」沈静尴尬地苦笑。  不必女同事提醒,她也明白所谓的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常常只是情人间一时高兴的甜言蜜语而已,她虽然孩子气,却不致天真如斯。  只是,她仍然相信爱情的美好,也渴望着能与最爱的人长相厮守。  她相信霆禹是深爱着自己的,而她,也深爱着他。  所以,他们一定能牵手走一辈子。  一定可以——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午休时间,孟霆禹仍是盯着电脑萤幕,萤幕上各项数据不停跳动,几乎每秒就更新一次。  「霆禹,我们来做个Butterfly怎么样?」对面一个同事放声朝他喊。  「什么东西的Butterfly」他头也不拾,跟随萤幕上闪动的数字迅速在脑海中计算着。  「台股指数。」  「你预估台股不会有大幅度的波动吗?」  「嗯,我看最近就是这样了,涨不上去也跌不下来。」  「小周的看法呢?」他问另一位同事。  「我赞成这两天连成交量也萎缩了,很没意思。」  孟霆禹寻思两秒。「好,就做Butterfly,你估一下价格区间。」  「OK交给我。」  「霆禹,」又有一个同事喊。「我们在SIMEX买的两百口S&P500,差不多该平仓了吧?」  「现价多少?」他问。  同事报了个数字。  他握住鼠标点选档案,找出之前做的投资组合分析,迅速浏览过。「先平一百口,剩下的等价格再涨一个bp。」  他下完指令,刚想趁空档扒一口饭盒里已凉的饭,又有人喊他名字。  他只得停下筷子。「什么事?」  「你的手机,刚忘在会议室里了。」部门女助理娇笑着盈盈定来。「一直在响呢。」  孟霆禹一怔,从助理手中接过手机。「谢谢你,高丽娜。」瞥了眼萤幕,是沈静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喂。」  「霆禹,你干么都不回我简讯啦?」沈静娇娇地抱怨。  「我没看到。」孟霆禹降低音量,微窘地发现全部门的人都投过来好奇的目光,竖起耳朵,听他跟女朋友讲电话。「有事吗?」  「没有啦,只是想问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我还不确定。」  「怎么会不确定?你不是说今天不用值班吗?」  「晚上有个大客户要来,我可能要负责接待。」  「这样啊……」沈静掩不住失望。  「没事的话,我会尽量早点赶回去。」  「那好吧,一定要快点回来喔。」沈静交代。  孟霆禹按下结束键,只见高丽娜还站在他旁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女朋友打来的啊?是来查勤的吗?」  「只是问一下而已。」孟霆禹蹙了蹙眉。  「呵,你女朋友黏你黏得很紧啊,老是打电话来。」  孟霆禹很明白高丽娜是因为对他有意,才故意调侃沈静,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冷漠地瞥她一眼,旋即将视线调回至电脑萤幕。  高丽娜气怔当场。  虽然她只是个小小助理,但公司所有男同事即便不看在她美色,也会看在她父亲是某上市公司董事长分上,对她殷勤相待。唯有孟霆禹,总是对她不理不睬。  她就不信他那个依赖成性的女友有多好比她漂亮,比她家世好吗?  她冷哼一声,眼见孟霆禹还是不理她,自觉没趣,悻悻然地离开。  孟霆禹继续工作,接近傍晚的时候,欧洲的金融市场开市,他更是忙到不可开交。  偏偏手机于此时不识相地响起。他一看,又是沈静传来的简讯,眉头一皱,狠下心来不理会。  「霆禹,你看到MATIF的盘没?好诡异。」  「霆禹,我看我们得重新run一下套利模型。」  「霆禹,汪先生来了。」  霆禹、霆禹、霆禹……  一整天下来,他应了无数次呼叫,答了无数个问题,下了无数个决策。  很累。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像只陀螺,被众人追得团团转,但,也甘之若饴。  男人要成功,本来就该付出相对的代价,他知道自己的事业正在走上坡,只要出色的绩效能够持续,他很可能在明年初就能升上这个部门的首席交易员。  顺利的话,他将会是台湾期权交易领域,最年轻的Top Dealer。  他有这个野心,也决计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一定要爬上去。  「霆禹。」  晚上八点,孟霆禹原本准备下班了,正收拾公文包时,公司总经理竟来到他身后。  他忙起身。「总经理,有什么事?」  「晚上有没有空?汪先生说想请你吃饭。」  「请我吃饭?」孟霆禹一愣。汪先生虽是公司的大客户,不过行事一向低调,除了偶尔来公司看看外,很少跟人交际应酬。「我以为他晚上还有别的事。」  「他是有事,不过已经推掉了,他说难得有机会来公司,想好好跟我们俩聊聊。」总经理笑着拍他的肩。「汪先生很赏识你呢说你是他见过最精明、最有干劲的年轻人了。」  「那是汪先生谬赞了。」他礼貌地微笑。  「你也不必客气了。我刚请秘书订了一家怀石餐厅的位子,一起去吧」  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了。孟霆禹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之后才恍然想起,沈静还在家里等他。  他凝思两秒,正想打电话要沈静别等时,手机铃声已先一步响起。  果然是她。  他接起电话。「静,抱歉,我今晚有个饭局,可能要晚点回去了。」  「你有饭局?怎么会这样?」沈静超失望。「可是今天是你的——」  孟霆禹匆促地截断她,没给女友说完话的机会。「总之我会尽快赶回去,你自己先吃吧。」  挂电话后,他才拾起眸,就触及总经理半谐谑的目光。「你女朋友打来的?」  「是啊。」他略微尴尬。  「听说她黏你黏得很紧?常打电话来查勤?」  怎么连总经理都知道这事了?  孟霆禹懊恼。「也不算查勤,她只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而已。」他替女友辩解。  总经理颔首,示意他收拾好跟自己离开公司。两人走进电梯,总经理先是意味深长地凝视他半晌,才表情凝重地开口。  「有件事其实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霆禹。」  「什么事?」  「虽然谈恋爱不是件坏事,不过男人还是应该果断一点,别让女人给绊住了步伐。」  孟霆禹闻言,神色一凛。「这我知道,总经理。」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交这个女朋友不好,只是她实在太黏人了,我怕以后会影响你工作。」总经理顿了顿。「你知道吗?其实总公司有意调你到纽约去。」  「调我去纽约?」孟霆禹一惊,讶然直视顶头上司。  「本来打算晚一点再告诉你的,不过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好。」总经理微笑。「高层很看重你,打算好好栽培你,如果没意外的话,下个月调派令就会下来了。」  孟霆禹怔然,一时不敢相信。  「怎么?你不愿意外调?」  怎么可能不愿意?是纽约耶在金融界工作的人哪一个不想到华尔街闯荡一番?  「我当然愿意」孟霆禹坚决地声明,星眸熠熠,进出异样的神采。「请公司务必要给我这个机会。」  「好,好」总经理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呵呵地笑,再次拍拍手下爱将的肩。「你有这个心最好了,不过我也要提醒你,有些事,应该早做决断——」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好慢。  怎么还不回来?  沈静趴在窗台前,怔怔地望着楼下昏暗的巷弄。  今天一下班,她便匆匆忙忙赶回家,炒了一桌好菜,还照着网上下载的食谱,烤了一个巧克力蛋糕,鲜花、香槟、蜡烛,一应俱全,送给他的礼物也早在几天前就买好了。  只等着他回来,享受这个她精心为他准备的生日派对。  可她从黄昏等到了深夜,从满天霞彩等到黯淡星光,却依然不见他的人影。  她等得焦急,却不敢再打电话催促他。她听得出来,他接她上一通电话时,语气已显得不耐烦。  他工作忙,她不该太打扰他。  只是,今天是他生日啊她多希望他至少能在这一天,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让她陪他一起喘口气。  她希望能和他一起唱歌、喝酒,吃蛋糕、看星星。  难道,这样的愿望太过奢求吗?  沈静伸出手指,百无聊赖地在窗台上乱画。时间滴滴答答地定过夜色,她告诉自己,要有耐心。  她的男朋友是公司的明日之星,是未来金融界的首席交易员,他工作忙很正常,她该庆幸起码他今天不用值夜班。  做期货选择权这一行,看的是全世界的金融市场,台湾的夜晚恰好是美国的白天,当然必须有人值班盯盘。  她能理解,所以虽然男友一个月内有三分之一过的是与她日夜颠倒的生活,她也从来不怨。  可是,今天是特例啊,今天是他的生日,又不必值班,难道他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  「讨厌,孟霆禹,你是大笨蛋。」她哀怨地轻斥,胸中一股怒火翻上来,赌气不想等了。  随便他好了  沈静忿忿然瞥了眼腕表,还有二十分钟,就十二点了。  「笨蛋,你的生日要过了啦。」她喃喃低语,秀眉蹙着,转进餐厅,对着一桌凉透的料理发呆。  怎么办?该收起来吗?还是继续等他?这些菜好歹也是她费了许多心血做的,就算他只尝一口,也好啊。  「孟霆禹,你快回来啦。」  沈静懊恼地跺跺脚,魂不守舍地在屋内游走起来,叹息是一声一声地吐,时间是一格一格地跳。  蓦地,她恍然醒觉。  就要十二点了,她快来不及跟他说生日快乐。  她找出手机,急着发简讯,愈慌,手指就愈颤抖,正忙乱间,玄关处忽然传来钥匙声响。  如风铃般清脆悦耳的音律,震动她心房。  她翩然飞往客厅,像好不容易采到花蜜的蝴蝶。「霆禹,你总算回来了」  「你还没睡?」孟霆禹见到神采飞扬的她,剑眉一紧。  「嗯,我在等你啊。」她巧笑着点头,满腔甜蜜,浑忘了自己方才有多怨这男人的晚归。  「我不是说过要你别等了吗?」他没好气地斥她,眼角瞥见餐桌上丝毫未动的料理,脸色一沈,怒上心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吧?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人家想等你一起吃嘛。」她撒娇地摇着他的手。  他冷淡地甩开。「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去吃饭吧,我累了,先去洗澡。」  她愣住。他怎么了?好像心情很差的样子?  「霆禹,你还好吧?是不是公司有什么——」未完的问话,教他一记恼怒的目光给堵回喉咙里。她怔望着他阴暗的神情。  「算我拜托你,沈静,长大一点好吗?」他低吼,卸下的西装外套随手往沙发一抛。「不要老是像个孩子,教人为你操心好吗?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被他教训得莫名其妙,又是心惊,又是仓皇。「为什么你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发生什么事了?你要离开我吗?」  他不语。  沉默,来得太急,太意味深长,她措手不及,想说话,两瓣柔唇却软弱地分不开。  她只能傻傻看着他,看他变化万千的瞳神,如难解的万花筒。终于,他涩涩地扬声——  「如果我说是呢?」  「什、什么?」她一时捉不住他话中涵义。  他扒扒发,像极度挣扎,最后,还是勉强自己说出口。「如果我说我要离开你——」  「你不可以」她激动不已,忽地上前一步,捉住他臂膀。「霆禹,为什么你要这么说?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你说,我会改,我一定改」  他怔望她,仿佛教她的反应给骇着了,半晌吐不出只字片语。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他懊恼地叹息。「静,我是个男人,不是你的保母啊。」  声调软了,柔和了,沈静心海翻涌的浪也慢慢沈寂下来。  没事的,他并非要离开她,只是气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其实他也只是太关心她而已……没事的,没事了。  沈静一再地在心底劝慰自己,逃逸的血色回染上脸,盈盈笑意又在唇畔荡漾。  「我知道了。好嘛,霆禹,我答应你,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握住他手臂,摇晃着,又是那个爱笑爱撒娇,教他毫无办法的女孩了。  孟霆禹看来很无奈,伸手揉揉她的头。「算我说不过你,快去吃饭吧,我去洗澡。」  「嗯」  她笑着用力点头,他却是微微摇头,看了她好一会儿,转过身。  走没几步,她便扬声唤住他。  「霆禹。」  他回头,眉苇皱拢。「又怎么了?」  她偏过俏容,星眸璀亮。「生日快乐。」  「什么?」他一愣。  「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九分,刚好赶上最后一分钟。」她好温柔地解释,凑过来,轻轻在他颊上啵了一记。「生日快乐,我最爱的人。」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孟霆禹愕然,这才记起原来今天是这样的日子,他调过视线,眼见那一桌丰盛的料理,胸臆一拧,懊悔漫开。  「你今天一直催我,就是为了替我庆生?」  「是啊。」  「为什么不早说?」语气含着些责怪。  她却仍是笑容甜美。「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他凝视着她那笑容,那清澈如水的瞳眸,那淡淡染着霞彩的脸颊,他汗颜,忽然恨起自己。  「蛋糕是你做的?」  「对,我自己烤的喔。」她双手负在背后,侧弯头,以一种很俏皮的角度,讨好地望着他。  他心弦绷紧。  「要不要吃吃看?」她问。  「嗯。」他点头,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就要坐下。  「你不是说要去洗澡吗?」她阻止他。「去吧,我顺便也把这些菜热一热,你待会儿多少吃一点好不好?算是给我个面子?」  「好。」他应允,深深望她。「谢谢你,静。」  「不、客、气~~」她淘气地拉长语调,双手黏在他背上,将他往浴室的方向推。「快去洗澡吧。」  孟霆禹浅勾俊唇,伸手捏了捏她鼻尖,才往浴室走。一进浴室,嘴角三十度的笑弧立刻拉平。  他背靠墙,低敛眉宇,心神,慢慢地抽离躯体,流浪去了—— 第三章   「人事令下来了。」  两个星期后,总经理把孟霆禹叫进办公室,笑吟吟地递给他正式的调派令。  「调到纽约,薪资红利都比照当地员工,好好加油吧,霆禹,公司真的很看重你,你一定会成功的」  孟霆禹接过调派令,虽然为自己能得到总公司的赏识而高兴,却也有些犹豫。  「总经理,能再给我两天考虑吗?」  此话一出,总经理怔住,不敢相信。「不会吧?霆禹,不是已经答应过我了吗?难道你不想去纽约?」  「我当然想去只是——」孟霆禹眸光一黯,咬住牙。  他放心不下沈静啊想到必须把她一个人丢在台湾,他就强烈不忍。  总经理审视他的表情,若有所悟,眉峦揪成一团。「是因为你女朋友吗?」他慢条斯理地问。  孟霆禹一震,情知瞒不过,怅惘地点头。「我还没跟她讲这件事,我担心她不能接受。」  「霆禹」总经理大摇其头,十分不以为然。「大男人做事,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不是说过了吗?有些事,要早做决断。」  但四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  调派国外就职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此去,不晓得何时能再回台湾,沈静能等他那么久吗?  孟霆禹忧郁地蹙眉。「你可别想把女朋友也带去纽约,会碍事的。」总经理力劝爱将。「在华尔街工作,你一天有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哪还有时间照顾女人?」  「我知道。」孟霆禹涩涩地回应。所以他从没考虑将沈静带去美国,他很清楚,自己没法子分神照料她。他深吸口气,振作起精神。「抱歉,总经理,请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吗?」  总经理瞠他,半晌,很无奈地掷笔兴叹。「好吧,我就再给你一天时间,明天再不给我答复,我就当你拒绝这次的调派。」语气强硬。  孟霆禹明白,这是最后底限了,他终须做个决定。  他心事重重,不知情的沈静却是无忧无虑。当晚他准时回家,她还大感惊喜,接过他特地买的一束香槟玫瑰,笑颜比花还娇。  「老公,谢谢」她开心地唤着甜腻的昵称,投入他怀里,在他颊上啄吻一记。  他搂着她的纤腰,完全无法感染她的喜悦。  她兴高采烈地找出玻璃花瓶,将玫瑰细心地剪了杂枝,小心翼翼地将花供养在瓶里,捧到客厅茶几上放好了,左右端详。  愈看,愈满意,笑容愈清甜,他怔望着她娉婷的倩影。  「对了,我今天跟同事要了一道新菜的食谱,做给你吃,你等着,马上就开饭了。」  说着,她翩然又往厨房飞去,哼着歌,系上白色围裙。  她忙碌地洗手做羹汤,他倚在厨房门边,呆看着她。  「奇怪了,你傻儍站在这边干什么?」她奇异地回眸瞟他。「快去看你的新闻啊你不是每天一回来就急着看财经报导的?」  「今天不看。」他淡淡地说,  要看那些起落不定的数字,他将来有的是机会,现在,他只想好好看她。  「那你先去洗澡吧等你洗好,我也差不多弄好了。」  「等会儿再洗。」  「去看报纸?」  「不看。」  「不然到客厅休息一下?」  「不用了。你不必管我,忙你的吧。」  「我是想忙我的啊,可是你杵在这儿当门神,我很别扭耶。」她娇声埋怨。  他一语不发,仍是定定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瞳,如藏在地底千年的黑曜石,神秘而诱人。  她心跳加速,粉颊羞赧地开了两瓣芙蓉花。「算了,随便你,反正你别吵我就是了。」  她不再理他,他也继续看,静静地,将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锁在心里。  「静。」良久,他漫漫地牵回思绪,沙哑地扬声。  「嗯?」她没回头,迳自掀开锅盖,搅拌一锅细火慢熬的清炖牛肉汤。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学会照顾自己。」  「干么?不相信啊?」她转过脸,朝他皱了皱鼻尖。「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会照顾自己。」  「你以后过马路会小心吗?」  「会。」  「要记得先看清左右有没有来车,才可以过。」  「我知道你真当我幼稚园小孩啊?」  「你会记得按时吃饭吧?」  「当然会。」她举起锅铲轻敲他一记。「拜托,你才是那个不按时吃饭的人好吗?每次工作忙起来,就忘了吃,还敢说我?」  「闹钟别老是忘了调。」他继续交代。  「好啦好啦,讨厌,不过是偶尔忘了那么一次嘛,你就要笑人家到现在。」她不依。  「还有,做什么事都要细心一点,别老是匆匆忙忙的。」  「啊,你又要嫌我不像个女孩子样了是不是?」她关上瓦斯炉,转过身来,双手插腰,摆出很泼辣的母夜叉姿态。「对啦,我就是很粗鲁,怎样?」  若是平常,当她如此半真半假地娇嗔时,他总会朗声一笑,揉揉她的头,或捏捏她鼻子,甚至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不客气地偷香。  然而这回,他只是幽幽地、深深地凝视着她,嘴角,很淡很浅地弯着。  她终于感到不对劲了,他墨黑的眼潭波光粼粼,微抿的唇仿佛噙着说不出的秘密。  「霆禹,你今天好奇怪,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  他点头,默默对着她迷惑的容颜,只觉得行将出口的言语,一字一句,都是千斤重——  「我要去纽约。」  www..net☆  www..net☆  www..net☆  他要去纽约。  乍然听到这宣言,沈静先是呆愣,脑子瞬间当机,一下子转不过来。  过了好片刻,理智方慢慢恢复运转,她苍白着脸,颤唇勉强挂着笑,一遍又一遍地跟他确认,确定自己没听错。  他、真、的、要去纽约。  是真的。  她惊吓地立即红了眼眶,追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说不一定,他是去工作,不是留学或旅行,无法确定归期。  「那,带我一起去」  她落了泪,巨大的惊慌,在她心海激起千堆雪,她啜泣着,哽咽着,求他带她一起去纽约。  他为难地摇头,说自己无法分神照料她。  「我不必你照顾,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她急切地声明。  但他,还是为难,那双深幽的眸子一迳瞅着她,心疼又无奈的眼神剜割着她,她巴巴地期盼着,他就是不肯点头。  「你带我去啊求求你——」她哭着恳求他,虚软的身子几乎瘫在他腿前,他扶住她,不敢看她一眼。  见他这样的表情,她明白他心中也很挣扎,他不是全然无情的,他也舍不得抛下她。  希望的火苗,又在胸口燃起,她退而求其次,颤声表明立场。  「好,你不能带我去也没关系,我会在台湾等你,不论你去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这样的表白似乎惊着了他,他转头瞪她,幽眸闪着光。「静,你别这样,我真的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真的不晓得……」  「我等你」她很坚决。  他凝视着她,脸色和她一样,苍白如雪。「你知不知道,你等我一天,在我感觉就是一整年?我没办法给你归期,不能让你守候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男人,我——」  「只要你不变心,我可以等你一辈子」她热烈地揽住他肩颈,不许他再说这些她不想听的话。  他一震,身躯僵硬如远古的冰人,终于,他像是认输了,没再多说什么。  情人间的争论,就此打住。  但事情依然悬而未决,沈静很清楚。  孟霆禹的决定,在两人世界里丢下一枚威力强大的炸弹,她被炸得晕头转向,他同样不好过,一夕之间,满目疮痍,迫着两人逃到悬崖边缘。  只要走错一步,一切就完了。  所以,她一定要小心翼翼,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决心,不能让他再次动摇。  她一定要证明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他无须为她担忧,她绝对足够坚强到留在台湾等他。  「霆禹,我会证明的,不会令你失望。」沈静喃喃自语。  话虽如此说,然而今日来到公司的她,却像失了魂的草娃娃,丢三落四,挨了老板一顿骂,也给同事带来麻烦。  「沈静,你又打错单子了」会计把出货单退回来给她。「这个数字太离谱了,你改一改吧。」  「啊」她蓦地醒神,接过单子,果然发现自己犯了个可笑的错误。「抱歉抱歉,我马上改,等会儿拿给你。」  会计盯了她两秒,摇摇头,无可奈何似地先行离开。  她赧然地重打一份单子,交给会计,转身时,不意和某个女同事撞在一起,她踩了对方的脚,人家痛得连声惊呼。  「好痛啊沈静,你跟我有仇啊?」  「对不起、对不起。」她又是连声道歉。  回到座位,隔壁的女同事瞄了她一眼,凑过来。「沈静,你怎么了?今天好像失魂落魄的?」  「没事,没什么。」  「是不是昨天跟男朋友吵架了?」女同事犀利地问。  她整个人惊跳起来。「没有」白着脸,颤着嗓音,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隔壁女同事讶然扬眉,见她情绪激动,识相地闭嘴,埋首做自己的事去。沈静怅然,也觉得自己反应太激烈了些,发了会儿呆,决定去化妆室冷静一下。她打开皮包,正想取出化妆包,忽地瞥见一个A4大小的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她茫然地取出来,瞧了下封面,是孟霆禹公司的Logo,打开,是一份他写的报告。她想了想,实在不记得这份文件怎会跑到她皮包里来。  她拨手机给孟霆禹,他没接,她怔了怔,忽然想起他提过今天下午有个重要会议,他要对几个重要的潜在客户做报告。  该不会就是这一份吧?  她蓦地惊慌,一时不知所措。  「怎么啦?」隔壁女同事无意间发现她的怪异。「你脸色很难看。」  「帮我请假」她突如其来对女同事说。「帮我跟老板说一声,我临时有急事,出去一下。」说着,她开始收拾皮包。  「喂你要去哪儿?」  女同事莫名其妙的询问还没落下,她已一溜烟冲出了办公室,抢进电梯,直奔下楼。  在大楼门口,她伸手招了辆计程车,一路催着司机风驰电掣,飘到孟霆禹公司大楼对面,司机看了看壅塞的街道,叹气。  「小姐,前面看起来很塞,到下个回转路口还要很久,你要不要干脆在这里下车,过马路比较快?」  沈静听了,左右张望了下路况,果然车子卡在车阵里,动弹不得,她心念一转,二话不说,会钞下车。  匆匆来到斑马线前,眼看刚巧是绿灯,正要冲过去,脑海中忽然响起男友的叮咛。  你以后过马路小心一点。  她一凛。  对,她不能再这样莽撞了,要向霆禹证明她能照顾自己,既然霆禹怕她穿越马路太危险,她就走地下道。  一念及此,沈静回转身,奔下地下道。地底世界像迷宫,四面八方都有出口,方向感不好的她顿时愣在原地,不晓得该往何处去。  犹豫两秒,她凭直觉选了个出口,爬上去探出头看,错了,来到孟霆禹公司斜对面,她忙再换一个出口,结果还是不对。  不知怎么回事,许是她太焦急,又或者她天生方向感奇差,连换了几个出口,仿佛永无止尽的阶梯爬得她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是怎么样也到不了她想去的地方。  一股奇异的悲凉感攫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困住了,像只孤单的上拨鼠,被遗弃在这地底深处,既可怜,复又可笑。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连这点小小事也搞不定?在地下道里迷路了?这话传出去,恐怕会让一票人笑死。  为何她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出口?明明霆禹的公司就在咫尺之遥,明明他就在不远的地方,为何她到不了他那里,抓不住他?  她怎会这么笨怪不得沾禹不敢带她去纽约,她确实是迷糊鬼,确实只会拖累他。  他的人生一向有计划,对事业野心勃勃,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他并肩作战的伴侣,不是像她这种只会扯后腿的笨蛋  怪不得他不想带她去纽约,怪不得他要留她一个人在台湾——  沈静眼眶热了,一颗极酸极涩的橄榄卡在喉咙里,一股极悲极痛的浪潮在心海里涌。  她不要留在这里,她不要一个人在台湾,她想跟他一起去,永远都跟他在一起。  「不要丢下我,霆禹,我求求你下要丢下我。」她哽咽着自言自语,蒙胧着眼,在一片渺渺茫茫中找出路。「我答应你我会学着照顾自己的,我一定不会拖累你,你相信我,相信我……」  在嗓音破碎前,她总算找对了出口,她连忙抹去软弱的泪水,吸了吸微红的鼻子,强逼自己扬起微笑,坐电梯上楼。  来到孟霆禹公司门口,她正想请柜台找他,一个穿着迷你短裙、玉腿修长、打扮时髦的女人刚巧走出来。  她上下打量沈静。「你找霆禹?」  「是。」沈静转向她。「可以麻烦你帮我叫他出来吗?」  「他现在跟客户开会。你是哪位?」  「我是他女朋友。」沈静慌张地解释。「他忘了带一份文件了,我是特地替他送过来的。」她取出牛皮纸袋。「可以麻烦你把这份文件交给他吗?我怕他开会时要用到。」  高丽娜没接过文件,明眸将沈静整个人锐利地瞧了个仔细,然后细眉一扬,薄唇一撇。  「也不怎么样嘛。」她喃喃批评。  「什么?」沈静没听清。  「没事。我是说我正好要出去,没办法帮你。」顿了顿,眼底闪过一道诡异的光。「不如你自己送进去给他吧,会议室就在那边。」  沈静顺着高丽娜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疑有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谢谢你,我马上去。」语毕,她匆忙便往会议室去,没注意到高丽娜嘴角不怀好意地一弯。  来到会议室门前,她透过门扉上的玻璃,一眼便看见孟霆禹正为客户做简报,她朝他挥挥手。  他没看见,她急了,轻轻敲了敲玻璃,又挥挥手。  他总算注意到了,但注意到的人,不只他一个,几乎室内所有人都好奇地往她瞧过来。  孟霆禹脸色一沈,  她打开门,将文件袋送交至他面前,小小声地说:「霆禹,我帮你把报告拿来了。」  「什么报告?」他皱眉。  「你今天要用的报告啊。你不知道,我发现你忘了带,好紧张啊,急忙从公司赶过来。」  他没答腔,接过纸袋抽出里头的文件一瞧,表情一变。「这是我前两天要你用碎纸机绞掉的文件,你还拿来做什么?」  「什么?」她怔住。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忆起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她接过文件,随手往皮包里一塞,后来就忙忘了,偏巧今天把这只皮包带出门,才闹了这个乌龙。  「对不起,霆禹,我忘了……」道歉的言语,凋萎在唇畔,她仓皇地望着他极端不悦的神情。  「霆禹,这位小姐是谁啊?」某个客户忽然朗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调侃味。「是你女朋友吗?长得真秀气。」  「你女朋友给你送文件来吗?真不错啊,对你真好。」另一个客户闲闲接口。  言下之意便是:你连重要文件都忘了带,还怎么指望你替我们顾好投资绩效?  孟霆禹很明白,对这些随手就能抛出上亿资金的金主而言,投资什么商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替他们赚到更多的钱,一个不够审慎精明的交易员是得不到他们青睐的。  沈静今日闯下的祸,很可能害公司丢了这几个处心积虑经营许久、好不容易才拉拢来的重要客户,他怎么对得起部门其它同事?  一念及此,孟霆禹脸色铁青。「抱歉,请大家等我一下。」他强自镇定地扫了众人一眼,展臂半推半拉,将沈静拖离会议室。  直把她推到公司门外,他才在楼梯间朝她低声咆哮。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你上班也快一年了,难道不晓得人家开会开到一半闯进来,很没礼貌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刷白了脸。「我是怕你……」  「我拜托你,用用脑子好吗?」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双手捧住她的头,恶狠狠地瞪她。「你怎么都说不听啊?做事老是这么糊里糊涂的?你要我怎么放得下心?!」  「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霆禹,我发誓以后不会这样了。」  「以后不会了?这种话你说过几百遍了?到现在还是这样」他厉声怒斥,暴跳如雷。  她惊骇,说不出话来。  孟霆禹看着她怔愕的脸,看着她颤着身子,环抱着纤肩,像受惊的兔子般整个人缩成一团,他又气,又急,又是心疼,却也心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一辈子,守着永远长不大的她。  胸口跳动的心,慢慢地,长上一层硬硬的茧,包裹住柔软的肉,阻隔了温热的血流——  「我看我们还是干脆点,分手吧」  www..net☆  www..net☆  www..net☆  一个礼拜后,孟霆禹整装出发,前往纽约。  沈静赶往机场送他,在送客大厅拦住他,泪眼婆娑,哭着求他一定要回来,她会在台湾乖乖等他。  他百般想安抚她,劝她断了两人情缘继续的念头,她却怎么说都不听,坚持不肯分手。  到最后,他冷下脸,不理她。  她坐在他身畔,紧紧地揪着他臂膀,一声又一声,细细地啜泣,又怕他嫌烦,不敢哭得太明显,不时以玉手掩住唇鼻,藏去呜咽。  时光,在她极度的不安与忧伤中,冷漠地向前,终于,她再也挽不住,只得含泪目送他通关。  她执着地追随他的背影,不肯放弃,直到那影子远远地淡了、细了,成了一根针,扎在她心头肉上。  鲜血,涌出。  她哭倒在地,用了好大的力量,才振作起瘫软的双腿,攀扶着墙,踉跄着来到机场大厅外,目送飞机起飞。  她不确定他坐在哪一架飞机上,不晓得究竟是哪只庞大如怪物的飞鸟,衔走了她心爱的人,她只是怅惘地伫立在那里,看着飞机起起落落。  从日正当中,守到彩霞满天,再到夜色苍茫。  该回家了,他早离开了,就算她望断了台湾的天空,也望不到他。  该走了。  她像植入了语言程序的机器娃娃,一遍又一遍地自说自话,也许连自己也不明白在说什么,沉重的步履印在路上,每一个,都是心碎的线索。  心,是碎了,然而胸怀里,还颤颤地抱着一丝希望。  也许,他会打电话来,也许,他说分手只是一时气话,也许等他气平了、想通了,他会再回来找她。  对,她要相信,事情还未到绝望的境地,四年的情丝绝非一剑就能斩断,那是绵密的、坚韧的,无法轻易扯开的网。  断不了的。  一定断不了。  她说服自己,热切地盼着他捎消息来,她等在信箱前,等在电话前,等在电脑前,等在家门前。  她相信自己终会等到他的字,他的音,他的人。  她盼呀盼,等呀等,岁月碾过她的脸,践踏她的心。  时间,在她字典里成了一个难以辨认的符号,一个无法下定义、也看不到解释的符号。  她恍惚地任那符号在每一样她接触的事物,无情地做记号。  直到某一天,她痛痛快快地大病了一场,熬过慑人的高烧后,醒来。  她神智醒了,执着的情,也彻悟了。  她坐在地上,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身影,在月光下悠忽地晃动。  不能怕寂寞喔,沈静,要习惯。  她静静地告诉自己。  因为以后,你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只有孤独的影子,陪伴自己。  在那个月光泠泠的夜晚,在那个四下寂静、唯闻她自己浅促呼吸的夜晚,她,忽然懂了。  原来人,并不是一天天、一年年,慢慢变老的。  是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是在自己也猝不及防的时候,乍然老去。  是这样变老的—— 第四章   沈静拉回幽蒙的思绪。  夜晚,她在自家屋里,悠悠地跟庄晓梦与童羽裳分享孟霆禹归国的消息时,两个好姊妹都是大为震惊。  「那家伙还回来做什么?」庄晓梦首先开炮。「他居然还有脸回台湾?他怎么不待在美国死一死算了?」  炮声隆隆,吓得苹果咬到一半的童羽裳心惊肉跳,整个人差点从沙发上弹跳起来。  「晓梦,你好犀利。」她睁大眼,呆了两秒,忽地噗哧一笑,竖起拇指。「不过说得好,赞。」  「他说公司派他回来主持一件收购案。」相较于好友的激动,当事人沈静反倒显得老神在在,连说话的嗓音都是清清如水。  「收购案?该不会是要欺负哪家可怜的小公司吧?」庄晓梦冷哼。「这种人工作的公司肯定是那种没良心的大企业。」  「听说,他现在在『谭氏投资集团』工作,顶头上司就是谭昱。」  「谭昱?那个谭昱?」庄晓梦睁大眼,好惊愕。虽然她进「翔鹰」工作是这几年的事,但当年谭昱为了追求佳人,不惜收购「翔鹰」的事件可是惊天动地,到现在都还脍炙人口。「你说孟霆禹的老板就是谭昱?」  「嗯。」沈静点头。  「这下可好,真的让他功成名就了,可恶」庄晓梦忿忿然地撇嘴。  「怎么回事?」童羽裳不晓得来龙去脉,好奇地追问。「那个谭昱很厉害吗?」  「谭氏家族在纽约可是赫赫有名,谭昱也是华尔街响当当的人物。」庄晓梦双唇厮磨,超不悦。「居然让那个薄情男跟到谭昱,真是让他赚到了」  「这样啊。」童羽裳其实还是没弄清楚,不过大概也猜到薄情男进了一间很不得了的公司,跟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老板,现在肯定是高高在上,睥睨一切,志得意满。「真不公平」银牙用力咬苹果,果肉在唇腔里无助地碾碎。  「怪上——老天没长眼啦」庄晓梦硬生生将说了一半的字眼绕回来,怕笃信基督的童羽裳听到她侮辱上帝会发怒。  童羽裳自然也听出了这番转折,抿唇一笑,拍了拍好友粉颊。「晓梦真乖,不可以乱说话喔。」  庄晓梦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童羽裳轻轻地笑,回过眸,发现主角一声不吭,静静地啜饮红酒,顿时收起嘻笑的表情。  「静,你还好吧?」  「我很好啊。」沈静浅浅勾唇。  「真的没事吗?」童羽裳和庄晓梦,一左一右,夹在沈静两旁,担忧的眼直瞅着她。「你不要硬ㄍ一ㄥ喔,有什么不开心的要说出来。」  「我没有不开心。」沈静还是一派淡然。  其它两人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  「那你老实说,你现在是什么想法?」童羽裳首先直率地开口。「前男友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我当然有感觉。」  「什么感觉?」  「这个嘛……」沈静把玩着酒杯,凝睇着杯缘的眼,略微迷蒙。「很复杂,我很难形容。」  「你说说看嘛。」童羽裳撒娇地央求。「你应该很恨他吧?会不会想一脚把他踹到太平洋去?」  沈静摇头。「我不恨他。」  不恨?  庄晓梦与童羽裳再次交换一眼,这下,更加忧心仲忡了。  沈静不恨那个负心人,难道还爱着他?  「你不会这么傻吧?静。」童羽裳转过好友的脸,颦着两弯月眉,神色凝重。「那家伙曾经对不起你啊他抛弃了你,把你一个人留在台湾,你记得吗?你不可能到现在还放不下他吧?」  「谁说我放不下了?」沈静反问,仿佛觉得好玩似的,秀眉一扬。  「可是……」  「你不是说你对他还有感觉吗?」庄晓梦插口。  「我是说,我见到他时感觉复杂,并不是说我还爱着他。」沈静微微一笑,优雅地啜了口红酒。  「这什么意思?你不爱他,也不恨他,那到底是什么感觉?」两个女人茫茫然,不懂。  「不爱了,就一定要恨吗?」沈静淡淡地反问。「我对他,既不是爱,也不是恨,就像见到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那样。」  「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  「嗯,大概就是那样。」  不懂。  童羽裳和庄晓梦哑口无言的表情,明明白白地透露出心思。  沈静微笑了,忽然感觉胸口一阵悸动,一波波的暖潮柔柔地荡漾——她可爱的两个好姊妹啊,她们是真的很为她担心。  但她们其实无须如此忧虑,因为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沈静了,她已经长大了。  「总之,他约我改天一起吃饭。」  「什么?!」她平平淡淡一句话,对其它两人,却是威力十足的震撼弹。「他约你吃饭?」  「嗯。」  「你答应他了?」  「还没,我还在考虑。」  「你疯了」庄晓梦整个人跳起来,童羽裳也变了脸色。「跟这种负心汉吃什么饭?你应该把他赶得远远的,要他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  「问题是,他已经出现了。」  「叫他滚回去他不是一直想功成名就吗?好啊,他现在做到了,可以在纽约好好享受他的荣华富贵了,还回来找你做什么?」庄晓梦气愤得咬牙切齿,挥舞的双手像在台上徒劳地想争取观众眼光的小演员。  沈静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站起身,盈盈走向她,轻轻揽下她一双藕臂。「晓梦,你别激动。」  「叫我怎么不激动?那种烂人,让我看到他,一定扒他的皮、挖他的心」庄晓梦恶狠狠的,横眉竖目,颇有街头大姊大狂嚣的架势。  童羽裳坐在沙发上,深有同感地望着庄晓梦,正想上前助阵时,眸光一转,落在沈静温柔似水的脸上,心念一动。  「晓梦,你冷静点,这事让静自己去处理吧。」她细声细气地劝。  庄晓梦听了,一愣。「童童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你别忘了,静可是我们当中最成熟稳重的那一个,她该怎么做,还需要你教她吗?」童羽裳慢条斯理地说。「她一定能处理得很好,我们要相信她。」  庄晓梦怔了怔,纠葛的情绪慢慢打开,她望向沈静,幽幽叹息。  「童童说的有道理,静,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吧,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很好。」  「谢谢你们,晓梦、童童。」沈静一手拉一个,清浅的笑意,在翦翦秋水里晃漾。「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做。」她温声安慰两个手帕交。  「你真的会去跟他吃饭吗?」  「或许吧。」  www..net☆  www..net☆  www..net☆  你真的要丢下我在这里吗?  我必须去纽约。  我可以等你  你等我,只是给我更大的压力,我不想在工作的时候,还分神牵挂你。  不要离开我,霆禹。  静,你冷静一点。  不要,不要离开我……  叽——  锐利的声响朝孟霆禹耳畔震过来,几乎刺破他耳膜,也撕碎他的心。  是一辆轿车,用一种狂风也似的速度,朝沈静急驰过去,他心惊地看着,眼看车子就要将她撞得不成人形。  「不要静、静——」  孟霆禹嘶吼着,剧痛锥心,冷汗直流,他最爱的女人,即将香消玉殒……  「静」  他猛然弹坐起身,睁开眼,茫然凝视眼前一片阴暗。  他重重喘气,在极度的惊慌中,呼吸难平,汗珠沿着鼻尖滚落唇,舌尖尝着隐隐的咸味。  是梦。  他发了好片刻呆,才恍然醒觉。  原来是一场梦。  没有沈静,没有轿车,更没有那亲眼见她死在自己面前的巨大恐惧。  只是一场梦。  孟霆禹略扯唇,对自己苦笑,他翻身下床,来到茶几前,为自己倒一杯水——冰冰的、凉凉的水,能滋润他喉间的干渴,可惜滋润不了他龟裂的心田。  他端着水杯,拉开房内连接阳台的落地窗,在白色休闲椅坐下,木然地看周遭景致。  将要拂晓的台北城,很安静,夜游的人散去了,街道冷清,天空是一种迷幻般的紫蓝色。  他恍惚地看着晓色。  坦白说,这样的天空他看习惯了,在纽约是如此,台北亦然。  刚到纽约的那几年,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工作,经常工作到凌晨,抬头望窗外,映入眼底的,便是这样的天色。  初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工作实在太忙,教他连心生感触的时间都拨不出来,直到这两年,卸下首席交易员的职务后,他不再需要昼夜不分了,时间多了起来,一分一秒,竟慢慢成了蚀心的磨刀石。  他开始怕空闲,怕入睡,怕作梦。  他害怕,只要一闲下来,罪恶感便无孔不入,占领他身上每一个细胞。  他怕思念,怕想起那个被他抛在台湾的女人,却又忍不住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所以,当公司决定收购台湾的企业时,他自告奋勇,要求老板让他负责这个案子。  谭昱答应了,他也如愿回到台湾,见到了她。  只是没料到,不见就罢,一见,那翻天覆地的情潮,竟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一串突如其来的声响强硬地扯回孟霆禹悠怱的思绪,他愣了两秒,总算领悟那是他的手机铃声。  难道是她打来的?  他心跳加速,跳起身奔回房,拾起手机,瞥了眼冷光萤幕。  是纽约来的电话。他顿时意兴阑珊。  也对,现在还是清晨,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打来?只有在华尔街工作的人,才会根本忘了时差这玩意儿,在清晨时分扰人清梦。  他自嘲地勾唇,接起电话。「喂。」  「霆禹,是我。」  「谭昱?」他有些讶异。「有事吗?」  「也没什么,我想知道一下收购的进度。」  就为了这种事打来?他挑眉。「我不是每天都会将进度报告send给你吗?」  「呵呵。」谭昱朗声笑。  无须多言,孟霆禹也明白这位上司兼朋友特意打电话来,绝对另有深意。「你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好吧。」谭昱倒也干脆,单刀直入。「元朗告诉我,你找到你前女友了?」  果然。  孟霆禹眼神一闪。「嗯。」  「她现在怎样?」  「她开了间安亲班,生活过得不错的样子。」  「结婚了吗?」  「还没。」  「很好。既然她还未婚,那你就有希望了。」  「什么希望?」孟霆禹装傻。  「把她追回来啊」谭昱可不想跟他玩游戏,话挑明了说,「这不是你回台湾的主因吗?」  孟霆禹苦笑。「你不要想你现在一家和乐,老婆又准备生第二胎,就得意洋洋地替别人作起媒人来了。」  「我们一家子是很和乐。」谭昱嗓音含着笑意。「怎么?别告诉我你不羡慕。」  他的确很羡慕。  之所以会想回台湾,会想再见沈静一面,或许也跟这个老板有关吧,谭昱让他逐渐了解,人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男人啊,光有事业有什么用?高处不胜寒,还是要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才快乐。」谭昱曾经如是对他说。  这道理,怎么跟他前上司劝诫他的,完全不一样呢?  名利与成功,他曾经深信是一个男人的终极追求,但一旦拿到手了,又如何?  或许谭昱说的对,或许人总是要经历过失去的痛,才能彻悟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这种时候打来,不会是专程来跟我炫耀的吧?」他故意开玩笑,转开话题。  「这种时候?」  「你不晓得台北现在是几点吗?」  「你是说时差?」谭昱似笑非笑。「有什么分别吗?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起码有二十个小时是处于清醒状态。」  不是在工作,就是闹失眠。  孟霆禹在心底补充,他知道老板想暗示什么。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提醒我,我差不多该去工作了。」  「你去吧。」谭昱没再逼他。「保持联络。」  「嗯。」  电话切线后,孟霆禹又发了会儿呆,然后盥洗着装,打开连接两间套房的门,来到隔壁书房。  这回他带了一个工作小组回台湾,因为只是短暂停留,并未租下正式办公室,只在饭店租了几间商务套房。  书房里摆了几张桌子权充办公桌,所有办公设备一应俱全,时间尚早,孟霆禹呼叫客房服务送了早餐来,一面咬着三明治,一面工作。  只是今日,他工作时的专注程度不比以往,隔没几分钟,总要失神地往一旁的手机望去,等待他期盼的铃声响起。  她会打电话来吗?会答应和他一起共进晚餐吗?她会不会只是敷衍地跟他说要考虑,转过身去便把他给的名片丢进垃圾桶里?  不知怎地,他觉得现在的沈静很可能会这么做。她似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由他掌控情绪的女孩了,他甚至无法从她的表情看出她的心思。  时间规律地前进,几个工作小组的成员陆续进了书房,房内热闹起来,交谈声、打字声此起彼落,传真机偶尔会气喘尖锐地吐出几张纸。  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孟霆禹都会眼皮一跳,但不旋踵,迎来的只是失望。  BOSS、BOSS、BOSS……  员工们对他的呼唤依然是永不停息,可他最期盼的那声呼唤却迟迟不来。  下午,和「风擎科技」的管理阶层开会,讨论收购事宜,双方为了资产评价报告上的数字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无法取得共识。  孟霆禹对着报告上的数字,忽然觉得想笑。  他的人生,难道永远要陷在这些数字海里浮沈?  「够了」简洁有力的两个宇,结束了双方人马的对峙。「如果各位真的觉得这些数字低估了贵公司的资产价值,那么你们可以另外再找一家专业评价机构来做评估,只是我要提醒各位两件事:一、谭氏到时也未必会同意那些数字,这个收购案拖得愈久,对贵公司愈不利。二、『风擎』的股价现在在市场上是什么情况你们自己清楚,我们可不希望到时买到的是一家被投资人放弃的公司。」  孟霆禹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语气虽平和,其中的暗示却咄咄逼人。  「风擎」几个主管听了,面面相觑,面对他坚决且凌厉的眼神,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摸摸鼻子。  最后,由董事长兼总经理代表发言。「好吧,这份评估报告我们会再详细看看。」  「那就麻烦王董了。」  孟霆禹微微一笑,双方正要进行下一项讨论议题时,他躺在桌面的手机忽然震动呻吟起来。  有人传简讯。  他心一跳,按下读取键。  晚上八点,台北101。沈静。  真的是她  孟霆禹脸色一变,一时激动,整个人从座位上跳起来,惊动了会议室其它人,纷纷投来奇特的视线。  他视若无睹,只是对着手机萤幕,恍惚地微笑。  她答应他的约会了。  www..net☆  www..net☆  www..net☆  台北101  约的是八点,但孟霆禹七点刚过,人就到了,心神不宁地站在楼下大厅。  身材挺拔的他,穿起西装来格外英俊潇洒,引来了无数过路女子倾慕的眼光。  他毫不在意。  这些年来,每当他的事业更往前进一步,地位更往高升一层,围绕在他身边希冀他注目的莺莺燕燕就更多。  他很明白,自己是具备了一些吸引女性的优越条件。  但他也明白,这些仰慕都不是他想要的……  八点整,沈静窈窕的倩影准时出现在玻璃门口,孟霆禹原以为自己因等待而焦慌的情绪终于能平复,没想到却是更加旁徨。  因为那个盈盈朝他走来的女人,实在太美。  她穿一件白色的风衣式外套,腰间一条黑色宽皮带,薄施脂粉,两颗水晶坠在耳畔温柔地荡漾。  她的五官没变,和从前一般清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度,步履间添了几分自信的风采。  只是多了这一点点,就成了一个令他目眩神迷的美女。  他迎上前,开始介意起自己在她眼中的形象,是否像个优质熟男。  「你等很久了吗?」她浅浅抿着唇,嗓声清越。  他摇头。「我也刚到。」  她瞥他一眼,聪慧的美眸不知想些什么,他蓦地一阵狼狈。她该不会看出他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吧?  但沈静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走吧。」  她带他到四楼一间日本餐厅,两人坐在寿司吧边,用餐时,还能欣赏厨师们利落的料理手艺。  两人断断续续地交谈,话题围绕在台湾这几年的变化,沈静大略介绍了台北101的起源及设计理念。  「等会儿我们到观景台,让你看看台北的夜景,顺便也见识一下那个防地震的风阻尼器。」  「好啊。」孟霆禹点头赞成,  话题很安全,谈话很顺畅,一对曾经相爱又分手的情侣,淡淡说着不相干的事。  吃罢晚饭,两人买了入场券,搭电梯直达八十九楼,看过了庞大的风阻尼器,来到玻璃窗边,俯瞰夜台北。  欣赏片刻,她忽然转过盈盈眼波,嫣然一笑。「你那么久没回台湾了,是不是觉得台北变了?」  他怔愣,先是惊讶于她毫不吝惜的笑容,再来忍不住猜测她这句问话的用意。  今晚,她约在101见面,带他来到这观景台看夜景,这一切安排,肯定是刻意。  她必然是想暗示什么。  是什么呢?  「嗯,台北是变了很多。」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很多新发展起来的区域都令我很惊讶,尤其市政府附近这里,真的很不错。」  「站得愈高,看得愈清楚,对吧?」  「嗯。」他略微迟疑地应。她到底想说什么?  他望向她,她也正凝睇着他,清澄的两汪眼潭,奇异地教他看不透底。  「霆禹,你为什么回来?」正当他茫然陷溺于那眼潭时,她突如其来地出招。  他愣了愣。  见他犹豫的神情,她微微牵唇。「抱歉,也许我该问得更直截了当一点——你为什么来找我?」  终于进入正题了。  孟霆禹涩涩地想。整个晚上,他一直心神不定地等着这一刻。「我想看看你,静,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只有这样吗?」  淡淡的一句问话,却锋锐如刀。从什么时候起,她说话的神态也能让他觉得像遇着了商场上的难缠对手了?  他苦笑。  她问得好,当然不只是这样。  只是,他原先抱持的想法,在见到如今坚强独立的她时,似乎显得可笑,可笑到他不好意思提出来。  他想照顾她,想象从前一样,做她眼中最英勇的骑士——  在他恍惚寻思的时候,她一迳看着他,清透的眼潭,或许正反照着狼狈不堪的他,但她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唇畔勾勒的笑意,也依然清楚。  「我常会觉得,人生好像在过马路。」她悠悠地扬声,说了一句很玄的话。  「过马路?」他愕然。  「不论你怎么走,总会遇到十字路口,不是往这个方向,就是那个方向,总要选择一个。」  所以呢?他怔怔地望着她。  「当年的你,已经做了你认为最好的选择。」  他胸口一震,耳畔隐约响起了暮鼓晨钟,他开始领悟了,逐渐抓着了她话里深埋的线索。  「你成功了,霆禹,你已经站在最高处,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名利、财富、地位……元朗告诉我,你在纽约,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不是这样的。  孟霆禹直觉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言语在喉腔里踯躅。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所以不必遗憾,更不必后悔。」  遗憾?后悔?  没错就是这样,她完全懂得他在挣扎些什么。  孟霆禹忽地眼神一黯。  她明白他,然而,他却已经不懂她。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她继续说,声波是一种他极陌生的温柔。「因为我也做了选择。」  「你的选择……是什么?」沙哑的问话窜出他唇间,他阻止不及。  「我选择前进。」她明朗地、恬淡地微笑。「我选择去寻找人生另一种可能,另一种快乐。」  「另一种快乐?」  「没有你的快乐。」她答得好干脆,干脆得令他心如刀割。  没有他,她真的能够过得快乐吗?他怅惘。  「我现在已经很会过马路了。」她仿佛看透了他的思绪。「就算走再复杂的地下道,也不会找错出口。」  「……」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遗憾,所以请你放开胸怀,好吗?」  他顿时震慑,眸光攫住她,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明白,站在他面前的,已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  台北变了,她也变了——  「不要再自责了,霆禹,不必因为我又回到原地,你就继续往前走吧」  曾经哭着求他留下来的那个女孩,已经,长大了。 第五章   「你这意思是跟他Say No?」  将近午夜时分,沈静开车回到家,才刚打开门,就看见两个好姊妹坐在她家客厅里,桌上的红酒瓶几乎全空了,显然等了她好一阵子。  一见到她,两人立刻凑过来,缠着问她今晚约会的实况,要她逐字逐句,翔实道来。  她被她们缠不过,只好一一说了。  「你的意思,是叫他不用回台湾找你,快快滚回美国去吗?」听罢她叙述,庄晓梦试着翻译。  「大概就是这意思。」沈静微微一笑。「不过正确地说,我是希望他不必对我们过去分手的事有遗憾。」  「Yes不愧是静,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唉,亏她们方才还一面喝酒,一面担心沈静被那男人花言巧语一拐,又误上贼船了,原来是想太多。  两人互看一眼,交换一个微笑。  见她们的表情,沈静也知这两个手帕交之前在担忧些什么,她浅抿唇,正想发话,童羽裳已抢先开口。  「怎么样?他听到你这么说反应如何?脸色有没有变得很难看?呵呵,一定是铁青了吧」  「岂止铁青?我看他这边会有好几条黑线掉下来,八成恨不得去撞墙吧」庄晓梦嘲讽地接口,比了个夸张的动作。  「活该啦」  「就是嘛,以为女人是好欺负的吗?他说走就走,说来就来,干么啊?以为静非要乖乖待在原地等他不可?」  「以前为了事业丢下女朋友,现在事业成功了就想找回爱情……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哎,我好想看他今天晚上的表情喔。」  「Me too!Me too!」  「早知道就跟去偷看了。」  「对啊,真是失算……」  两个女人,一搭一唱,愈讲愈是兴致勃勃,眼眸如星,脸颊泛彩,唇角噙的那道如刀如剑的冷笑,男人见了恐怕会汗如雨下,坐立不安。  沈静默默地望着她们,只是微笑。  她想起当她劝孟霆禹继续前进,不必为了她又回到原地时,他脸上那震惊难抑的神情。  于是她明白,自己一击中的,他果然是那么想的。  只是她却不似两个好友对他的用意那么嗤之以鼻,她其实并不是讽刺他,是真心想劝他。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必遗憾,更无须觉得对不起她。  真的,已经过去了……  「这下他应该不敢再来烦你了吧?静。」童羽裳清朗的嗓音,唤回她蒙蒙思绪。  「哪里还有脸啊?」庄晓梦嗤笑着接口。「静都把话撂得那么白了,他要是再勾勾缠,也太不识相了。我看不论他本来想做什么,现在都应该放弃了吧?哼哼」  放弃?  沈静眸光一闪,粉唇浅勾,优雅地摇头——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放弃?  在他专属的孟氏大辞典里并没有这两个字的存在  他之所以能披荆斩棘、不畏艰险地爬上今天这地位,就是因为他从来不懂得放弃。  他怎么可能放弃?  孟霆禹皱拢眉苇,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一旁的魏元朗静静望着他。  一个小时前,他接到孟霆禹的电话,义不容辞来到这家位于东区的运动酒吧,陪他喝酒,看大萤幕上无聊的板球比赛。  孟霆禹只是默默喝酒,一声不吭。  魏元朗剑眉一挑,想也知道是谁让他如此阴郁,不动声色地端详他好片刻,才从容不迫地扬声。  「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沈静没答应你的约会?」  孟霆禹身子一僵,举杯的动作像忘了擦润滑油的机械人似地卡在半空中,两秒后,才恢复正常。  「她答应了。」他闷闷地吐出声音。  「答应了?」魏元朗不解。「那你还郁闷什么?」  「她跟我说了一段很玄的话。」  「什么话?」魏元朗好奇。  孟霆禹却不答腔,慢慢地,喝着手中那杯双份苏格兰威士忌。  魏元朗耐心地等着,就像在谈判桌上,他总是耐心地等对手自行透露出底限。  他知道,能让一个男人迟疑这么久不说话,想必是难以启齿,但他也知道,既然孟霆禹把他叫来了,一定是有求于他,不得不对他说。  「……她说,人生就像在过马路。」挣扎片刻,孟霆禹终于还是选择坦然面对内心的苦恼。  「过马路?」魏元朗讶异,怎么也没料到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  孟霆禹绷着脸,涩涩地,把今晚和沈静最后的对话告诉魏元朗。  后者先是吃惊,继而深思,然后,俊唇若有所悟地一弯。「不愧是沈静,我就知道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孟霆禹撇过视线,似乎很懊恼听到他这句过分流露欣赏的评论。  他不喜欢别的男人仰慕自己的前女友?  魏元朗在心里窃笑,咳两声。「跟我认识的大部分女人不一样。」他一派正经地解释,星眸熠熠。「大部分的女人,面对曾经抛弃自己的前男友,不是哀怨,就是愤怒,再不然就是不理不睬,会像她这样,劝前男友放开胸怀的,恐怕绝无仅有吧。」  孟霆禹冷哼一声。  「你似乎对她这样的反应很不高兴。」魏元朗似笑非笑地审视他的表情。  孟霆禹不说话。  魏元朗笑意更深,染上眉眼。「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找她?霆禹。」  「……」  「愧疚吗?后悔吗?想跟她再重来一次?」魏元朗不经意似地猜测,每一句,却都咄咄逼人。  孟霆禹收握拳头,紧紧扣住酒杯。「我只是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如果不好呢?」魏元朗问。  「我会照顾她。」他答。  「如果她过得很好呢?」魏元朗再问。「如果她很快乐,根本不需要你的照顾呢?」  清淡的问话如巨蟒,缠住他胸膛。  他沉默许久,终于,沙哑地扬声。「你知道吗?以前静很不会过马路,每次看她过马路,我总是心惊胆跳,就怕迷糊的她不小心让车子给撞了,可现在,她说她已经平安走到马路那一头了。」  「而你,却还在马路这头担心着她。」魏元朗领会他话中涵义,淡淡地接口。  他苦笑。「她是真的走过去了吗?或者,只是在安慰我?」  「这个嘛……」清朗的语音悬疑地顿住,恶作剧似地拉扯着孟霆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他猛然转过头,目光清澈而锐利。「你不是说这几年,静从来没跟别的男人交往过?」  「她是没有。听说追求她的人不少,但她就是没认真答应跟谁交往。」  既然她追求者众多,却到现在依然保持单身,难道不是因为还惦记着过去那段令她重伤的恋情吗?  她是否,还没真正走出来?  「你该不会认为她还忘不了你吧?」魏元朗仿佛看出他的思绪。  他白他一眼,没猖狂到点头,却也不甘心摇头。  「嗯,你这猜测也不能说没有道理。」魏元朗微微一笑,手指揉着下颔。「她心里说不定真有什么疙瘩,否则怎么像我这么好的男人在她身边晃,她都一点不觉得心动呢?」他半开玩笑似地抛下疑问。  孟霆禹再度横他一眼。  魏元朗暗暗觉得好笑,他那眼神,很明显含着「她才没那么瞎会看上你」的意味。  是对自己太有自信呢?或只是没来由地吃醋?魏元朗发现自己坏心地很想弄清楚。  「我想弄清楚。」孟霆禹突如其来一句。  魏元朗一愣。「弄清楚什么?」  「我想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快乐。也许她其实根本不快乐,只是倔强地不肯承认。」  「你是说,沈静表面上那种快乐自信的单身熟女形象都是装的吗?」魏元朗瞠眸,用一种看到白垩纪巨怪的眼神打量他。「相信我,她是真的很快乐。」  或许吧。  孟霆禹失神地瞪着酒杯,透过金色酒液看到的,是过去那个老像无尾熊缠着他的甜美女孩。  她总是对他撒娇,总是笑着依赖他,她说自己一辈子都要跟着他,她永远爱他——  那个女孩,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了吗?他真的,已经完全失去她了吗?  「我要去找她。」他忽地重重搁下酒杯,一字一句地宣布。  「你还要去?」魏元朗呛了呛。「人家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从今以后,你们各自走各自的,谁也不必为谁停留——」  「我要去找她」  魏元朗深深望他,仿佛要看清他那双如火又如海的眼眸里,究竟藏的是怎样的情感。  过了好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很难缠,霆禹,怪不得你可以跟在谭昱那变态底下做事。」拇指弹了下晶透的酒杯,嘴角衔着半调侃的笑——  「不管你以前认识的沈静是怎样的,她现在可不好对付,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喽。」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礼拜六。  清晨六点半,沈静便醒了,侧过身子,看晨光溜过窗格,滑下粉墙,在木质地板上调皮地跳舞。  周末,安亲班不上课,她不必上班。  有的是时间。  她懒洋洋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转亮床头欧风的古典台灯,随手抓起昨天看了一半的罗曼史小说,慢慢翻阅。  最后一页,圆满的结局,男女主角在树下甜蜜地拥吻,句点。  她满足地轻轻叹息,将书丢在一旁,又发了好片刻的呆,才翻身下床。  今天的行事历上是一片空白,没有跟朋友的聚餐,也不必跟姊妹们例行相会。  完全的空白,完全的自由。  她打开音响,一面梳洗打扮,一面跟着那强烈的电音节奏摇摆。  九点钟,一道帅气的倩影走出社区大门。  白衬衫,维多利亚式缀着浪漫蕾丝的领围,黑色长裤,修饰出两条曲线窈窕的长腿,黑色短靴,潇洒又俏丽。  她向社区警卫道早安,神采奕奕。  「沈小姐今天有约会吗?」中年警卫用一种很惊艳的眼神目送她。  「是啊。」她甜甜地微笑。今天她和自己有约。  天气很好,她决定不开车,好整以暇地散步到淡水捷运车站,在车站前的咖啡店悠闲地吃早餐。  她坐在二楼,啜饮着咖啡,有时候翻翻报纸,有时候凝望玻璃窗外的街景。  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两道视线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  目光的主人,跟着她进了咖啡馆,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摊开报纸挡住自己的脸,锐利的双眼却不时绕过报纸,望向她。  没错,这个在一旁偷窥她的男人就是孟霆禹。  从她一踏出社区大门,他就跟在她身后了,而这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居然一直未察觉。  他应该放心的,毕竟若是让她发现他在跟踪自己,会不利他的计划,但不知怎地,他竟微微恼怒。  这女人,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今天幸亏跟在她后头的人是他,如果是个作奸犯科的坏蛋呢?  而且她到底在干么呢?整个早上,她就这样闲闲地晃过,除了偶尔看看书报,一事无成  她不觉得无聊吗?  孟霆禹不悦地揪拢眉苇,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他正懊恼自己被女友放鸽子。  但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沈静可以如此浪费宝贵的时间?  终于,在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她有了行动。  他以为她终于要离开了,没想到她只是抬起玉手,招来服务生,加点一份义大利面。  不会吧?孟霆禹差点没跌下椅子。她还打算在这里混多久?  他无奈,只得跟着也点了一份午餐,一面吃,一面偷窥她表情。  她优雅地咀嚼着食物,偶尔,那玫瑰般的红唇会绽开一朵清甜的微笑,甜得令他一阵失神。  看来她似乎对午餐很满意。  孟霆禹迟疑地落下视线,望向自己面前这盘咖哩饭——或许他点错了,或许这家店脍炙人口的招牌料理是义大利面,不是他点的这道愚蠢的咖哩饭。  相较于她的愉悦,他只觉得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挨完了午餐,她忽然起身。  她总算要离开这家蠢店了吗?他连忙跟上,确定她走出店门后才匆匆丢下一张大钞,对一脸莫名其妙的服务生挥挥手,要对方不必找了。  然后,他继续做个跟踪狂。  她过马路,走向对面的捷运站。目送她过马路时,他有瞬间停止心跳,等他醒悟过来她行进的步履有多从容时,她已刷卡进了车站。  她进了捷运车厢,他也跟进,在隔着几张座椅的斜后方,看着她从背包里取出i-pod,听音乐。  她有音乐可听,他却没别的事做,只能观察她的表情。  而这绝对不是一件无聊的事。就算只是坐在捷运车厢里,就算只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她的表情依然变化多端。  她偶尔会微笑,偶尔会微微摇晃着头,似是跟着节奏打拍子,偶尔会逗逗在车厢里尖叫吵闹的讨厌小鬼,偶尔会望向车窗外,凝视不知名的远方。  当她望着远方的时候,她清秀的侧面会忽然隐在一层迷蒙的雾里,让她脸部的线条更温柔,更令人捉摸不定。  他揪着胸口,几乎是渴望地瞪着她那样的表情。  他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到中山站,她起身下车。  跟在她后头走路并不容易,她行进的节奏就如同某种蔑视规则的非主流音乐,一下快,一下慢,且往往在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留下一段长长的空白。  她会驻足在某个奇怪的地方,观察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物。  比如现在,她就停在人行道上,仰头看一株树。  树有什么好看的?他愕然,跟着她调高目光。是开花了吗?树叶落下了吗?还是长出什么可爱的水果?  都不是,就只是一片稀疏的绿荫而已。  他不解,不明白奥妙之处在哪儿,但她却好似看得很入迷,眯着眼,看了好久好久。  沈静啊沈静,你该不会是傻了吧?  他在心里暗暗担忧。  她在树下伫立了好一阵子,正当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因极度的困惑而咆哮出声时,她,移动了。  高高悬起的心,安落。  他尾随她来到中山北路一栋白色屋宇,接近美国南方殖民地风格的建筑前,雕花铁门旁的金属立招牌,写着「光点台北之家」。  穿过户外的露天咖啡座,她笔直走进室内。经过诚品时,他以为她要逛书店,脸色一变,懊恼着这下不知又要耗掉多少时间,但她却略过书店,往走廊深处的电影院走去。  原来要看电影。  孟霆禹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  看电影不错,正好,他也好几年没进电影院看电影了。  他庆幸她没选择其它令他难以打发时间的地方,要是她再找一家书店或咖啡馆闲晃,他恐怕会抓狂。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就连看电影,也可以令一个男人闷到发疯。  因为,她选的是一部天晓得是哪个无名导演拍的、宇宙超级无敌冗长的纪录片——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沈静红着眼眶走出电影院。  眼皮有点肿,眼角还残余着因极度感动而晃漾的泪光,粉颊融着点点透明的泪痕。  哭得好惨。  她探出手指,点去眼角的泪,樱唇浅抿,噙着淡淡自嘲。  真是一部好片,虽然导演运镜的手法有点缓慢,有时甚至称得上沈闷,但影片中所观察到的人性,却发人深省。  好棒的片子能这样痛痛快快地流泪,真好。  她微笑,先进了化妆室,洗了把脸,将微乱的头发梳了梳,重新扎起高高的、俏皮的马尾。  然后,她取出零钱包,正打算去星巴克买一杯焦糖卡布其诺时,忽地瞥见一个男人从电影院走出来。  他步履有些微凝滞,头发尾端似是因为靠在椅背时压着了,正可笑地翘起,他眨眨略显惺忪的眼,好像还没从昏睡中清醒似的。  他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是这副狼狈的模样?  沈静隐在角落,好笑地看着他。  只见他抓抓头,两秒后,眼睛忽地睁大,像是忽然惊醒了,眸光恢复一贯的警觉。  沈静注视着他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遭,接着,神情大异,唇边迸出一声低低的诅咒,不悦的表情仿佛刚被人倒了八百万的债。  他冲过走廊,在每一个转角左顾右盼,奔出建筑物,又踅回来。  他在找什么?  沈静迷惑,怔怔地望着他诡异的行举。  又是一声愤怒的低咆。  在华尔街磨练了这几年,她以为他会变得冷酷,成为她在言情小说里常看到的那种无血无泪、整尊像冰雕出来的男主角。  但,似乎不是这样。  他看起来恼怒极了,她毫不怀疑此刻若有任何人胆敢不识趣地朝他搭讪,他会朝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暴吼一顿。  一念及此,沈静不禁轻声一笑,婷婷移步。  直到多年以后,她仍弄不清究竟是怎么样的冲动促使她走向他,只是在这一刻,这样的行动很自然。  她翩然落定他身后。「先生,我能请问你在找什么吗?」  听闻她柔声询问,他果然铁青着脸猛然旋过身来。「别烦——」急窜的怒语,在见到一张清清笑颜后,窘迫地退回。  「静。」他呐呐地喊了一声,目光一转,不自觉地逃避着她澄透如水的眼眸。  「你在找人吗?」  沉默。  他怎能承认,自己是在找她?  「要我帮你吗?」  「不用。」他难堪地清清喉咙。他要找的人,正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  她看他两秒。「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看电影。」  他根本没看,进场没十分钟,他就睡着了,比躺在饭店那张昂贵的大床上,睡得还沈、还香。  他再次清清喉咙,不自在地感到自己两颊似是隐隐发着热。  「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看电影的,除非是大成本制作的动作片,没想到你对这种纪录片也有兴趣。」  不,他一点兴趣也没,纯粹只是为了跟踪她。  「真的是一部很棒的片,对吧?我看得好感动。」秀眉弯弯,明眸盈盈。  他怔愣地望着她,这才发现她眼眶还有些残留的红——她哭过了?为这种他十分钟内就呼呼入睡的无聊影片而哭?  他简直……咳,不知该如何评论。  「你觉得不好看?」她看出了他的不以为然。  「太冗长了,节奏太慢,情节很薄弱,故事性不强,导演运镜的手法看得我头痛。」一部不错的片,被他嫌得一无是处。  她惊讶地扬眉。「这是纪录片啊既然你这么看不惯,为什么还要来看?」  问得好。他闷闷地想,表面却故作若无事然。「那你倒说说看,这部片是哪里值得感动了?」  「哪里?」沈静一窒。「很多啊。」  「比如说?」  「比如说影片一开始时,导演拍的那一幕日出,那是有涵义的,还有……」沈静有条有理,一一道出这部纪录片她觉得值得赞赏之处,当然,也剖析了几个小缺点,但总之瑕不掩瑜。  她说一句,孟霆禹就顶一句,与她争论、辩驳,她也不生气,依然是不疾不徐地分析自己的看法。  到最后,孟霆禹不说话了,瞠着眼,不可思议似地瞪着她。  「怎么?」她扬眉。「我说错了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辩论。」他哑声低语,眼神有些恍惚。从前那个女孩,不会这样跟他说话的,她会撒娇,会耍无赖,说不过他便嘟嘴扮鬼脸,但,不会如此冷静地与他一来一往辩论。  「不习惯有人跟你顶嘴吗?」她淡淡地问,唇角浅弯,隐隐勾勒着嘲讽。  他胸口一震。  她,嘲讽他?  她静静地凝睇他两秒。「我要走了,再见。」轻轻一颔首,她摇过俏丽的马尾,眼看就要离他而去。  某种东西掐住他喉咙,他清了清,好不容易才吐出问话。  「你要去哪儿?」  她回眸。「去吃饭啊。」  「一个人?」  「不行吗?」  他瞪她,抢到她面前,清锐的眼神咄咄逼人地擒住她。「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  她怔了怔。  「在咖啡店发呆一个早上,一个人压马路,一个人看电影,现在又一个人去吃晚饭,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  「你怎么知道?」她蓦地睁大眸。「你跟踪我?!」  他顿时有些汗颜,但他强迫自己漫不在乎地点头。「是,我是跟踪你。」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质问,眉宇凝霜。  「因为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快乐是什么,因为我怕你只是对我说谎,因为我放心不下,所以——」  「简单地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她打断他,嗓音很轻,很柔,其中潜藏的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  孟霆禹怔住。  「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长不大的女孩吗?你是不是想,因为你当年抛下我,让我到现在都还孤伶伶地一个人,所以有必要担负起照顾我的责任?」  她怎么可以在带着怨怒责问他时,表情依然如此平静,语气依然如此淡漠?  孟霆禹茫然,片刻失语,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  「我承认自己确实有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吗?静,否则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不交男朋友?明明有那么多人在追你」  「我不交男朋友,是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你能保证,我身边多了个男人会更快乐吗?」  他一窒。  「如果一个男人,不能让我更快乐的话,我没必要接受他。我不希望男人来降低我的生活品质。」  闪过她眼眸的那一道锐光可是嘲弄?他分辨不出来。「你说男人会……降低你的生活品质?」  这种说法,他闻所未闻,从没听任何女人在他面前说过。她们都是急切地围绕在他身边,巴不得求得他的青睐啊  「我想你不会懂的。」她冷诮地勾唇,似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显然在纽约工作的这些年,并没教会你如何尊重一个女人,只让你变得更大男人,更自以为是。」  他,大男人?  孟霆禹眯起眼,在听见她不带感情的评论时,先是气恼,继而领悟。  他深深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她高傲地挺着背脊,明眸直视他,不畏不惧,不见一丝迟疑。  不,或许不是他变得大男人,而是她,变得大女人了。 第六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你所看到的,吃饭。」  男人,女人,在格调典雅的餐厅里,相对而坐,餐桌上点着一盏香精蜡烛,烛光温馨浪漫,掩映出的两张脸孔却诡异地冰冷。  「为什么要坐在我对面?」女人神情凝霜,声嗓也凝霜。  「因为你对面的位子是空的。」男人神态宁定,语气淡漠。「而且既然我们认识,这家餐厅又客满,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我们不能坐同一桌。」  「我不希望坏了胃口」女人瞠圆明眸。  「是吗?我刚好相反。」男人要笑不笑地撇撇嘴角。「我很期待你所谓的快乐晚餐,究竟有多么美味。」  沈静愕然无语。  这辈子她不记得自己曾对谁讲话如此辛辣又冷漠,但孟霆禹却似毫不在意,坚持与她作对。  就因为她讥讽他大男人,所以他就偏要显示这一面给她看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了?  她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他想逼她示弱,他希望看到她像从前一样,软语求饶、撒娇耍赖,他就是不肯承认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女孩。  他不相信她能照顾自己,不相信她的单身生活过得很自在又很快乐。  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  时间会改变一切,岁月会教人学会遗忘,学会长大。  沈静摇头,不再理会他,招手唤来侍者,点餐。  她对侍者送去一个甜美的微笑。「今天有什么新鲜材料?」  「有白带鱼,很肥美喔。」侍者推荐。「做握寿司很棒的。」  「那就来一份白带鱼握寿司。还有烤鸡肉串、蛋卷、山药、章鱼渍物……」她熟练地点餐。  「都是一人份吗?」点完后,侍者朝她确认。  「这位先生想吃什么,自己会点。」半嘲讽的眸光瞟向孟霆禹。  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抢过她手上的菜单,一看,气息凝住。  原来这是一家日本料理餐厅——他最恨吃生鱼片之类的食物了,几次尝试想吃,最后还是不习惯。  他一时呆然,不知该从何点起。  沈静好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想也知道他现在陷入两难的处境了,明明讨厌吃日本料理,还偏要跟着她进这家餐厅,活该  她在心里嘲弄,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出糗。  「呃——」他努力在菜单上找寻熟食。「我看烤肉串好了。」  「什么样的肉串?」  他想说鸡肉,但想起沈静方才也是点烤鸡肉串,便急忙收回即将吐出口的话,俊眸一扫,眼见其它串烧都是一些内脏类,胸口又一凉。  他讨厌动物的内脏。  「那就……鸡肉串好了。」犹豫了半天,还是点了跟她一样的东西,实在很郁闷。  「还有呢?」侍者追问。  还有什么?他再翻菜单。干脆点一个锅来吃如何?还是扬物?什锦天妇罗?可恶这家餐厅的招牌料理到底是什么?他不希望乱点一气显示自己的无知,招来沈静调侃的眼神。  他一目十行读菜单,愈是想点些特别的菜色显示自己的品味,愈是不知道该点什么,顿时心慌意乱,鬓边悄悄进出一滴冷汗。  「……给他来一份鳗鱼饭吧。」最后,竟是沈静温柔的声嗓解救了窘迫的他。「还有蛤蜊汤,再炒一盘青菜,还要一壶大吟酿。」  「好。」侍者写完点单,礼貌地退下。  孟霆禹僵在原地。  沈静看着他紧绷的脸庞,愈发觉得好笑,唇畔不禁偷偷地漾开一圈涟漪。「这家餐厅的鳗鱼饭很不错的,是他们的招牌,蛤蜊汤也很清,是你爱喝的口味。」  他一震,猛然抬起眸。「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她听出他在话语里扬起的胜利旗帜,却只是微笑。「我是记得。」又怎样?这并不代表什么。「我也记得你很讨厌吃日本料理。」  他冷哼一声,仿佛很不满她并未因他一句问话而狼狈。「我以为你也不喜欢吃,不是吗?以前我们交往的时候,你从来没说过要吃日本料理。」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她淡淡地回应,玉手把玩温热的陶茶杯。「其实我很爱吃。」  他怔愣。她爱吃日本料理?他竟然不晓得  她横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的表情,没说话,捧起茶杯,敛眉低眸,细细地品绿茶。  孟霆禹凝望着她,一种沉默的惊慌在胸口蔓延,一点一点地,在他心上凿出深深的洞。  自从与她重逢后,这惊慌的洞口便愈破愈大,到今晚,他已有某种即将裂开的不祥预感。  他看着她,她明知他在看,却还是从容不迫,慢慢享受着一盘盘端上面前的料理,有时吃到兴起,那弯弯的羽睫便会可爱地低伏,玫瑰般的唇瓣会弯起清浅的弧度。  任谁看到那表情,都相信她正为能品尝到美食而感动,如果不是他硬逼自己不承认,他会说她那样的表情近乎……幸福。  「你不吃吗?」吃了一阵,她发现他动也没动盘中的食物,讶然扬眉。  「我正要吃。」不愿让她识破自己的动摇,他连忙举箸进食,咀嚼着送进嘴里的食物,却咀嚼不出一点滋味。  这鳗鱼饭,真的是这家店的招牌料理吗?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有多美味?虽然也不难吃。  他又捧起碗喝汤。汤是很清,但不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他真正想品尝的,是她亲自为他洗手做羹汤的味道……  他倏地一震,差点握不稳汤碗,洒出几滴液体。  「怎么啦?」沈静察觉他神情不对劲,秀眉微颦。「汤不好喝吗?」  「不,不是不好喝。」他放下碗,随手抓起纸巾,擦拭洒落桌面的汤滴。  沈静凝睇他略显失魂落魄的动作,他垂着眼,她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她能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比之前又更加晦涩了。  他想到了什么?她忍不住要猜测,可不过一秒,又阻止自己去猜测。  管他想什么呢?不关她的事。  「静。」他忽地扬声唤她,嗓音略微沙哑。  她心弦莫名其妙一扯。  只见他抬起脸,深炯的眸如同黑曜玉一般,闪着奇异的光。「你经常一个人吃饭吗?,」  「是。」  「当你一个人坐在餐厅里时,对面空空的,你都想些什么?」  她想什么,有必要告诉他吗?他又要藉此旁敲侧击,证明她的单身生活其实过得很寂寞吧?  沈静冷笑。「我不一定会想什么,有时候想,有时不想。」  「你会……想起我吗?」深眸擒住她。  她心窝收紧。  他打算改用柔情攻势吗?她讥诮地想。  「我承认曾经有一阵子,我常常想起你,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再想你了。」  她不再想他了  孟霆禹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紧紧抓握住茶杯。  他不愿想,却不得不想,今天在跟踪她的时候,映入眼底的每一幕。  她很悠闲地喝咖啡,很着迷地看街景,她因为美食而笑,因为电影而哭,她的生活没有他,却过得很快乐。  她真的已经走过马路了,而他,却还站在这一头。  「我不相信。」苦涩的言语,机械化地自他唇边吐出。「从前那个女孩,真的已经不见了吗?」  难不成他期待经过这七年,她仍然必须是那个被他抛在台湾,对他单相思的可怜女孩?  沈静眉宇紧凛,实在受不了这个自大狂的男人。「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霆禹,当年在机场我曾说过要等你,是你自己不要我等的,是你说我的等待,只会给你带来压力,你到了美国,连一通电话都不曾打给我,你期望我怎么办?」  「我想打的」孟霆禹直觉地辩解。「我当然想打电话给你,只是——」他蓦地顿住,哑然。  只是他怕自己打了,听到她哀求的声音,会忍不住抛下一切赶回台湾。  他不是不想打,是不敢打,她能明白吗?  他迟疑地望着她,俊眸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丝祈求。  她却强硬地选择忽视。「现在再提那些也没什么用了,我说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至少,他对她的爱,不曾过去。  「我还是爱你」坚定的宣言,震撼了沈静。  她茫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还爱你。」一不做,二不休,孟霆禹现在已顾不得男人的面子,索性表白。「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跟你结婚。」  「结婚?」她倒抽一口气。「你脑袋有问题吗?」  他苦涩地微笑。「我很认真。」  「为什么?」她瞪视他,一股复杂的怒火顿时在胸口翻扬。「因为你终于在事业上成功了,所以该是成家的时候了吗?」  这男人究竟明不明白,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什么?七年,那可是一道马里亚纳海沟,不是还能一年一会的七夕银河  「我不可能答应跟你结婚」她声称,无法阻止自己的口气不那么悻悻然。  「为什么不?」他执着地追问,不愿接受她的拒绝。  她冰冷地睇着他。「你回台湾,是想找回从前那个沈静,她已经不在了」  「你就是你,不管是从前或现在,你就是沈静」  她不是他为何就是不懂?  她深呼吸,坚决把话说清楚。「或许你对七年前的事很后悔,但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可你爱的,是从前那个沈静,不是现在的我。」  他不发一语,湛眸深深锁住她。  她眼眸因怒火而灿亮,粉颊因不愉而绋红,红润的唇更有如暴风雨中的花朵,虽颤抖却不屈。  她很生气,但气得很漂亮,生动的表情比之前的冰冷淡漠好看多了,也迷人多了。  他宁愿她生气,也不愿她以一张无喜无嗔的脸面对他。  他蓦地倾向前,放肆又霸道地攫住那两瓣高傲的柔唇。  时光,在这一瞬间静止,既不往前,也不退后,尴尬地冻在一个令人意外的亲吻上。  直过了许久,光阴才记起了自己的任务,继续前进。  孟霆禹缓缓地松开唇间的猎物。  沈静娇躯僵凝,半晌毫无动静,然后,她忽然拾起餐巾,优雅地抿了抿嘴,接着,以更优雅的姿态起身。  「你来付帐。」她将帐单夹推向他。「没征求我的同意,就随便偷吻我,你至少该请我吃这顿饭作为补偿。」  语毕,她潇洒地甩甩乌亮的发束,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他呆坐在原地,食指抵着唇,恍惚地回味方才四唇交接时的绝妙滋味。  www..net☆  www..net☆  www..net☆  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静恼怒地想,执手撩起窗帘一角,瞪着窗外路灯下,不请自来的男人。  这已经是她这礼拜第三次见到他守在那儿了,前两次是月色迷蒙的夜晚,而今天是礼拜六,他更索性一早便来站岗。  他究竟有何目的?到底来干么的?  沈静别过脸,放下窗帘,贝齿轻轻咬着唇。  这唇,在一个礼拜前,曾经教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偷了香,许久不曾让男人碰过的唇,竟让他,轻薄了去。  她很气。  倒不是气红唇的贞洁不保——七年来,这张唇并不是完全不曾接触过男人,但,那是经由她许可的俘虏,而他,竟问都不问一声。  她气的是,他一点也不尊重她。  可恨,真的太可恨  她愤然寻思,片刻,才恍然惊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正在凉软的唇瓣上流连,她忙放下手,对自己恍惚当中的行举甚是不悦。  好像她有多怀念那个可恶的吻似的……  「静静老师、静静老师」一声声童稚的呼唤在她门外响起,不一会儿,便见一个长相俊秀的小男孩撇着两条胖嘟嘟的腿,冲进办公室。  胸臆的怒火一下灭了,她望着朝她奔来的小男孩,满腔爱意绵绵。「安安」她蹲下身,将小男孩搂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你爸爸不是说你不参加今天的校外教学吗?」  「爸爸说,他今天要去接一个客人,今天不能陪我了。」安安很不情愿地嘟起红润的小嘴。「爸爸说谎,他很坏,以后他一定会变很胖。」  「为什么?」  「方老师说,说谎的人都会变大胖子,所以我们不可以骗别人。」  沈静总算明白了小男孩的意思,清脆地笑。「那是一句成语,叫『食言而肥』,你没背起来吗?」  「食言而……」  「肥。」  「食言而肥。」安安跟着念一次,有点大舌头毛病的他,念起这文绉绉的成语,童言童语的腔谓极是可爱,沈静听了心弦一扯,忍不住要捏捏他粉嫩的颊。  「要记起来喔下次爸爸再放你鸽子,你就这么跟他说。」  「好,我一定要说。」安安忿忿地点头同意,握起两个小小拳头挥了挥。「我要跟他说,他再一直变胖下去,会交不到女朋友。」  女朋友?  听小男孩这么说,沈静又笑了。「怎么?你爸爸最近在找女朋友吗?」  「他说要帮我找一个妈妈,可是我看他好笨,一直找不到。」安安不屑似地撇撇嘴,忽地抬起小脸,晶亮的眸很认真地看着沈静。「静静老师,你为什么不要当我爸爸的女朋友?」  「嗄?」小男孩的问题太突如其来,沈静一时反应不过来。  「爸爸说,老师你都不让他追,害他好失望。」  「什么?你爸这么跟你说?」沈静尴尬,俏脸染霞,想起安安那个带着三分帅气,却有七分邪气的单身老爸,又无奈又好笑。「你别听他乱讲话。」  「是真的」安安摇她的手。「爸爸要我跟老师说,他好可怜的,我也好可怜,他说他需要老婆,安安需要妈妈。」  「你爸爸开玩笑的你别听他的。」沈静制止小男孩继续说下去,粉颊却是更加红滟滟了,美得像一朵芙蓉花。  娇美又略带羞涩的神态,恰恰映入来到门口的孟霆禹眼底,又是心动,又是嫉妒,醋浪在胸海翻滚。  是谁竟敢打她的主意?说要追她当老婆?  他大踏步走进来。「静」这声呼唤,声量不高不低,语气不疾不徐,其中却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亲昵。  就连六岁大的小男生都警觉了,眯起眼,满怀敌意地瞪着忽然闯进来的大男人。  「谁让你进来的?」沈静没注意到一大一小间的剑拔弩张,只专注于瞪视不速之客。  「一个姓方的小姐。」他微笑。「我告诉她我是你的老朋友,她就让我进来了,还很热心地告诉我你的办公室怎么来。」  方老师。  沈静磨牙,年近三十的方老师当然不能说涉世未深,但一向无法抵挡帅哥放电。  她敢肯定,他一定对方老师刻意施展了魅力。  「如果你有事找我,我很抱歉,今天我没空。」她冷淡地想下逐客令。  「我知道,今天你们安亲班办校外教学,我很乐意跟你们一起去,当你们的伴护。」  「什么?」她怔住。  「方老师告诉我了。」相较于她的呆愣,他显得志得意满,俊唇浅勾。「她说今天你们可能有点人手不够,很需要一个体格强壮的大男人来当保镖。」  「当保镖?你?」她投去怀疑的一瞥。  他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我自认足以胜任。」  「你以为你今天是跟谁一起出游?」她扬眉,冷笑。「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保母,你真的愿意帮忙我们带这些小孩吗?他们的年纪可是从六岁到十五岁,各有各的别扭脾气,你确定你应付得来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最讨厌吵闹不休的小鬼了。」  孟霆禹胸口一凝。  没错,他的确是那么说过。  其实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他从以前便拿那些调皮捣蛋的小鬼没辙。  但他绝不会承认。为了她,他可以忍。  他耸耸肩,摊摊手,努力摆出这只是小case的姿态。「我不讨厌孩子,我在美国的老板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我跟她相处得很好。」  沈静瞠视他,许久,菱唇不以为然地一弯。「随便你吧。」  既然他自愿吃孩子们的排头,她又何必阻止?说不定他熬不过一个小时,便会摸摸鼻子,知难而退。  「你这意思,是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郊游?」  「你要来就来吧」她淡淡地横他一眼,明眸流光,似笑非笑。「到时可别后悔。」  www..net☆  www..net☆  www..net☆  他的确很后悔。  超后悔。  对于小鬼们会如何难缠,他大约也预料到了,只是想不到,实际情况比他所揣摩的还惨烈几倍。  首先,是他们媲美「惊声尖叫」的吓人音量。  孟霆禹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区区二十几个小鬼,可以合唱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狂啸?就算是纽约证交所的交易厅,几百个交易员同时喊价,也创造不出如此高的分贝。  再来,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从一早在安亲班集合开始,骑自行车一路从淡水骑到关渡,探访关渡自然公园,野餐,餐后继续骑车,参观十三行博物馆,再往回骑到淡水渔人码头。  长达十几公里的车程,小鬼们竟然丝毫不显疲态,从头到尾又叫又笑,转过来冲过去,几次擦撞到他,把他这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撞得一阵踉跄歪斜。  最惨的是,他还必须负起照顾安安的责任,在闪躲冲锋陷阵的小鬼们的时候,还得注意别让后面坐在儿童座的小男孩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他很清楚,哪怕只是一丝小小的擦伤,沈静对他那仅存的一点敬意都会荡然无存。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够糟了,他当然不敢冒险再让她有机会扣分。  所以更累。  明明已经累到极点,还要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潇洒,明明不耐烦到只想咆哮一顿,还得挂上最迷人的笑容。  偏偏他身后那个才六岁的小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硬是要装英雄的弱点,刻意欺负他。  他会用力扯他头发,胖胖的小腿一次次偷偷地踢他,还老是要用那软嫩的童音一遍遍地对他强调,静静老师有多疼安安,总有一天会变成安安的妈妈。  什么都能忍,就是这句话,孟霆禹决定自己非反驳不可。  「你叫你爸爸死了这条心,静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静是我女朋友,她要嫁的人是我。」  「她才不会嫁给你呢」小男孩愤怒地尖叫。「静静老师最喜欢安安了,她一定会变成我妈妈。」  「她不会。」  「会」  「不会。」  「我说会就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两只雄性动物,一大一小,一面骑自行车,一面进行一场冗长的、毫无意义的,也显不出任何智慧的辩论。  「你是坏蛋,我讨厌你我不要坐你的车了」  「别乱动」孟霆禹叱喝小男孩,尽力在他的攻击下,维持平衡。「你会害我们两个都摔下去。」  「你放我下来」安安威胁,胖胖的小手勒住孟霆禹颈子,用力掐。  「嘿」孟霆禹一下措手不及,双手一歪,脚踏车霎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倒下,他连忙伸长腿,紧急煞车。  「抓好了」他嘶吼,手臂让一旁突出的树枝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疼痛尖锐地袭来,他却还是紧紧地握住把手不放,怕自己一松手,小男孩会跟着摔倒落地。  好不容易,车子总算稳稳地煞住了,他停好车,还来不及展臂将小男孩抱下来,只见沈静苍白着脸冲过来。  「安安、安安」她慌乱地喊,慌乱地将小男孩抱下车,检查他全身上下。「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痛不痛?」  「静静老师」安安惊魂甫定,整个人躲在沈静怀里,抓住他不放。  「是不是哪里痛?快告诉老师」  「没有,我不痛。」  「真的不痛吗?」沈静还是很紧张。「有没有哪里受伤?」  安安摇头。  沈静目光再度梭巡过小男孩全身上下,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放下悬在胸口的大石,呼吸恢复顺畅的同时,对孟霆禹的愤怒旋即涌上。  她站起身,将安安交给随后赶上来的方老师,叮咛几句后,才转向一旁的孟霆禹。  「你搞什么?」她蹙眉,神情冷若冰霜。「你差点弄伤安安了连个小孩你也照顾不好吗?」  孟霆禹没答腔,不知道该说什么,伤口上的肌肉一下下地抽搐着。  「幸亏安安没事,如果他有个什么万一,你要我怎么向他爸爸交代?」她继续责备他。  他无言,默默望着她灼烧着怒火的明眸。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气恼?真的只是纯粹担心小男孩吗?还是,在意着小男孩的父亲?  「你很喜欢他吗?」沙哑的嗓音,在他猝不及防时冲出口。  她愣了愣。「什么?」  「你很喜欢那个男人吗?」  「谁?」  「安安的爸爸」他懊恼地提高音量,醋意在陶臆间翻腾。  她倒抽口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个男人有哪里好?他有个小孩啊」  孟霆禹,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昏乱地想,试图阻止自己的口不择言,话语却像架好的机关枪,连珠发射。  「而且我说那男人肯定哪里有问题」他胡乱地咆哮,感觉手臂上的伤口剧烈地扯疼。  或许是因为太痛了,痛到他失去理智,无法控制自己……  「他没有离婚。」在一团混沌中,他听见她清冷的嗓音。「他老婆去世了。」  他陡地一震,定定神,望向沈静。  她也正看着他,眸光的温度,是极地般的冷,他心一沈。  「安安的妈妈,是因为难产死去的,所以安安从来没有见过亲生母亲,而这也是他爸爸最大的遗憾。」她缓缓地说,字字句句都冻凝,在他心里掷下冰雹。  孟霆禹哑然,浓浓的懊悔攫住他。  「顺便告诉你一句,我的确很喜欢安安的爸爸,但我从没想过跟他交往,我只把他当朋友。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吗?」她讥诮地微弯唇,意味深长地瞪他一眼后,翩然旋身。  看着她盈盈离去的背影,他忽然难以言喻地惊慌,有种奇怪的预感,若是就这样让她走了,他永远没机会再接近她。  他追上去,扯住她臂膀。  「静,你等一等」  她凝住身子,却没回头。  「你听我说,我很抱歉。」他懊恼地语音颤抖。「真的,我向你道歉。」  「你不必跟我道歉。」她冷冷地想甩开他的手。  他执住不放。「你听我说,静——」  「你放开我」玉手不悦地抓住他手臂,想用力扯下,不意却触及一团奇异的湿黏。  他倏地低喘一声,她则是愕然回眸。  那团湿黏,原来是血。  她屏息,心跳停止。「你受伤了?」她惶然低语,看着他手臂上那一道长长的、深深的伤口。  「我没事。」他摇摇头,根本顾不得手上的伤。「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啊?」她打断他,又气又急。「你受伤了怎么不早说?要快点消毒啊,万一感染了怎么办?」  「这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  「什么小伤?不准你乱动了,你会弄痛自己的」她厉声制止他。  他愕然。  她没理会他震惊的表情,拉着他找到路边的水龙头,替他洗净了伤口,然后卸下腰间的丝巾,小心翼翼地替他包扎伤口。  他困扰地看着她温柔的举动,心跳狂野。  这个命令他不许乱动的女人,这个带着坚毅眼神替他包扎伤口的女人,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原本他预期回台湾找到的,是一个等待他解救的小可怜,她也许会哭倒在他怀里,哀怨地数落他的薄幸,他也准备好接受她的任何指责与怒骂,可他没料到,她既不哭也不怨,还变得如此强悍。  她包好伤口,扬起眸。「暂时止住血了,不过还是要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这附近有诊所,你一个人去应该没问题吧?」她柔声问,唇畔浅抿着笑。  他恍惚地看着她。  她怎能前一刻还对他冷冰冰的,后一刻又送给他如此温婉的笑容?他简直无所适从。  「我要你……陪我去。」他喃喃低语。  「什么?」她一怔。  「陪我去看医生。」孟霆禹重复,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彷佛自己是一个任性的小男孩,正吵着要妈妈疼。  这太丢脸了。他赧然地想,俊颊也窘迫地微微发热,但凝定沈静的湛眸,仍是固执。  她深深地望他,澄透的眼好似看穿了他所有不堪的心思。  他顿时狼狈。  她却只是微微一笑——  「好吧,但要把孩子们都送回家后,我才能陪你去。」 第七章   「所以你就真的把那些孩子都送回去后,才陪他去医院?」  隔天下午,魏元朗特地开车来淡水拜访沈静,在午后阳光慵懒的照拂下,两人闲闲地散步在真理大学的校园里。  得知孟霆禹强硬地跟着安亲班出游,魏元朗又是好笑,又是惊异,追问沈静当时情况。  沈静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简略说了。  「他真的就那样乖乖等你吗?」魏元朗扬眉,满脸不可思议。  沈静轻轻颔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吃惊的表情。  他也正看着她,眼神变化多端,良久,他摇摇头,感叹似地吐落一句评语。「你真的挺狠的,沈静。」  她一愣。「我狠?」  「你不觉得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霆禹一定很受伤吧?」星眸含笑。「不只是手,这里更受伤。」拇指比了比左胸口。  沈静意会他的动作,眸光一闪,却没说什么,微微别过脸,拂拢耳畔一绺不听话的乱发。  「你没问他为什么会受伤吗?」魏元朗追问。  她摇头。  「你不关心?」  「不必问。」她淡淡地说。「我猜得出来他为什么会受伤。」  「一定是为了保护那个小孩,拚命想稳住车子,才会让路边的树枝给割伤了吧?」魏元朗分析孟霆禹受伤的原因,如亲眼所见。  沈静默然。  魏元朗观察她在阳光掩映下,显得娇美却又神秘的侧脸。「你都没问问怎么回事吗?」  「我后来问过安安了。」她轻声说,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起伏。「安安告诉我,是因为他们两个吵架,安安很生气,用力掐霆禹的脖子,才会发生意外。安安跟我道歉,说他不应该害霆禹受伤。」  「然后呢?」  然后?沈静回眸,扬眉。  魏元朗笑着迎视那双略带疑问的明眸。「然后你就这么听听就算了?没跟霆禹说什么?」  「我要跟他说什么?」她装傻,心下却早已了悟魏元朗的暗示,耳壳隐隐地温热。  「你没跟他道个歉,说自己不应该责备他没照顾好安安?你不会不晓得吧?你那么紧张安安有没有受伤,却对真正受伤的他不闻不问,甚至还责骂他,他心里会有多难过。」  「瞧你把他说得像个孩子似的。」耳壳的暖流,缓缓窜上粉颊。「他是个大男人了,能照顾自己。」  「我倒觉得在你面前,他像个孩子。」魏元朗慢条斯理地评论。  沈静神智一凛,心湖悄悄地泛开一圈圈涟漪,表面却仍是淡淡的,似是不以为然。  魏元朗深深地望她。「沈静,你在惩罚霆禹吗?」  「我惩罚他?」心湖翻起小浪。「为什么这么说?」  「昨天的事,足够让霆禹明白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比不上安亲班那些孩子,显然你比较关心孩子们。」  「那有什么不对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纯粹自然还是存心的?如果你不是有意惩罚他,故意让他以为你对他不关心,那么——」魏元朗意味深长地顿住。  沈静觉得自己一颗心仿佛也被他悬在半空中。「怎样?」  「我会说霆禹真可怜。」  「可怜?」她怔住。「霆禹?」  那么一个事业有成、走路有风的大男人,可怜?沈静颦眉。  魏元朗没解释,两人穿出真理大学的后门,沿着斜坡上行,来到沈静的母校淡江中学,进了寻根园。  沈静点了一杯卡布其诺,魏元朗点美式咖啡。  因为是假日,咖啡馆里更显幽静,阳光在窗格上优雅地跳舞,窗台上的仙人掌努力伸展尖刺,期盼能抓到那美丽的光。  沈静探出手指,轻轻触了一下那小小的尖刺。  「我满喜欢霆禹的。」饮一口黑咖啡后,魏元朗不疾不徐地扬声。  沈静没答腔,继续逗弄着仙人掌。  「虽然我对他认识不深,也没见过几次面,但你知道,我们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女人或许要天天腻在一起才能成为手帕交,男人只要几杯酒就知道对方能不能做知己了。」  沈静微弯唇。「所以说,你们是酒肉朋友?」  「我不喜欢喝酒,不过若是陪霆禹喝的话,我愿意。」魏元朗恰然地说,不介意沈静的调侃。  「你这么看重他?」  「他够真。」魏元朗微笑。「至少在我面前,我感觉不到商场上那些尔虞我诈。」  沈静收回戏玩的手指,捧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如果霆禹在你面前很真,那也是因为你这人天生就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她凝睇他,秋水剪成的瞳神温柔而清澄。「不论男人还是女人,好像只要碰到你就自动投降了。」  「那你怎么不投降?」  「我?」  「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中,最难猜的一个,我实在很难弄懂你在想什么。」魏元朗半真半假地叹息。  沈静只是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你知道霆禹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他忽然问。  她耸耸肩。「我有必要知道吗?」  「他日以继夜,不停地工作。」  「可想而知。」她嘲讽地弯唇。  「他很少休息,应该说,他没办法休息。」  「因为太急着想要功成名就了吗?」声嗓长出刺,如同窗台上的仙人掌。  「因为失眠。」  「失眠?」  「谭昱告诉我,霆禹有严重的失眠困扰,最近这两年甚至严重到必须去看心理医生。」  「霆禹看……心理医生?」沈静怔然,方才还茂密长在嗓音里的刺,此刻已全然缩回。  「谭昱猜想,是因为你。」  「因为我?」心跳,忽然奔腾起来,一下下擂击着胸口。  魏元朗注视她,似乎也察觉她有些微动摇,湛眸闪过一抹深思。「你或许已经从七年前的打击中走出来了,但霆禹还陷在那里。」  「你是说,他到现在还觉得对不起我?」  「你不会猜不出,他为什么回台湾找你吧?」  「他想得到我的原谅?」  「我想也是。」他点头。  她片刻失神,恍惚地咀嚼着他话中涵义,良久,才摇摇头。「他其实不必自责的,我并不怪他。我跟他说过了,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或许就因为你看开了,所以他更难看开。」魏元朗意味深长。  「为什么?」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深夜。  沈静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吃完饭,开车先送她回饭店,然后穿过市区,往淡水方向。  一路上,她先是试着听新买的摇滚乐CD,却觉得那一声声的鼓音敲得她有些心浮气躁,转到广播频道,又觉得主持人跟来宾对话的嗓音尖锐得可怕。  她趁红灯停车时转换频道,却找不到一个令她感兴趣的广播节目,脑海里,耳畔边,来回响着的,总是几天前魏元朗与她的谈话。  霆禹真可怜。  至今她仍能清楚地回忆起,魏元朗说这句话时,脸上那奇特难解的表情。  「他可怜?」沈静喃喃自问,片刻,像是否决自己根本不该有这种想法似的,蹙眉摇头。「怎么可能?」  他现在功成名就了,要什么有什么,财富、名声、地位、女人,所有男人最想要的、最渴望得到的,都簇拥在他身边。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哪里可怜了?  因为他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需要他补偿,她现在过得很好,若是他能够不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不再扰乱她如古井不波的心,她会更感谢他。  就因为你看开了,所以他更难看开。  难道他真的希望她还是从前那个一心一意只求他爱怜的女孩吗?如果她这几年过得很悲惨,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他,他是不是会比较开心?  他有失眠的困扰,甚至严重到必须看心理医生。  「我管他失不失眠。」她懊恼地自言自语。只要他别惹得她也跟着失眠就好。  问题是,这些天,她确实有些睡不安稳,今晨至安亲班时,连安安也发现她眼下有黑影,担忧她精神不济。  都怪魏元朗,若不是他多嘴说了些无聊话,她不会如此不安。  沈静蹙眉,方向盘打了个弯,车子稳稳地滑上中山北路时,她忽然瞥见街角有个熟悉的人影。  她心跳一停。  是错觉吗?为什么她觉得那人似乎是……孟霆禹?  她不知不觉松了油门,缓下车速,眼角余光追逐着那修长的身影。他穿着西装,领带微松,手上提着公文包,在人行道上踽踽独行。  他刚跟客户谈完公事吗?  她注视着他,眼看一辆辆鲜黄色的计程车经过他身边时,都慢下来期待他光顾生意,但他却看也不看,自顾自地走着。  不会吧?他不坐车,难道打算这样一路走回饭店吗?而且他前进的路线,也跟回饭店的方向完全相反。  他在干么?这么晚了,为何一个人在街头晃?  他停下来了,停在一株行道树下,她心一动,也跟着将车停在对街路边,透过车窗,远远地望他。  他仰起头,似是专注研究着树上的枝叶。  那株行道树,有些眼熟,似乎是前阵子,她一个人到台北光点看电影时,曾经驻足仔细欣赏的一棵树。  那时,她是在看阳光筛落树叶时,形成的那无数道美丽而奇诡的光影。  他呢?在看什么?月光吗?  思及此,沈静跟着扬眸,这才发现今夜的月很圆,月光清润如水。  月圆的晚上/一切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她怔怔地想起席慕蓉的诗,怔怔地凝睇着树下那个驻足沈思的男人。  他的身影,看起来好孤独,好寂寥。  一个不快乐的男人。  瞧他那么站着,彷佛要站到地老天荒,彷佛也会站成一株静默无语的行道树。  蓦地,她胸口揪疼,宛如遭人扯住了系在她心头的那根细弦,一阵阵地拉扯。  霆禹,不快乐。  她默默寻思。  这些年来,他是怎么过的?他真的必须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吗?真的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沈静幽幽叹息。  她很明白失眠是怎样痛苦的滋味,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必须靠安眠药才能入睡,那时候,她很害怕入夜,怕自己必须在一片黑海里载浮载沈。  睡不着,对需要睡眠养神的人会是多么恐怖的折磨,她很清楚。  他也和当时的她一样吗?她侧趴在方向盘上,恍惚地望着他。  他似是看够了树,痴痴地继续往前走,但那漂浮的步履,明显透露出走路的人魂不守舍。  啊他竟然撞到手了。  她猛然坐正身子,瞪着他直觉地丢下公文包,抚弄自己发疼的手臂。  那笨蛋  她瞪视他,浑然不觉自己那两道弯弯的秀眉,正纠结着无可掩饰的心疼与不舍。  她怅惘地目送他重新提起公文包,一步一步,走出她的视界。  她别过眸,不明白掐住她喉咙的那股酸涩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现场。  她用力踩油门,风驰电掣地驾着车,往回家的方向疾奔。  回到家,她旋亮一盏落地灯,然后站在客厅里,发呆。  等她醒悟过来自己的心跳有多狂野,脸颊有多滚热,墙上的时针已指向子夜一点。  她竟然,出神如许之久。  沈静自嘲,懊恼地推开客厅的落地窗,来到阳台,户外夜色清朗,一轮圆月高挂中天。  她悠悠地垂落眸,目光触及路灯下一道孤寂的身影时,心脏惊吓地一跃,双腿几乎虚软。  她紧紧攀住围栏,不敢相信地瞪着那道人影——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韵,又乱了,像五线谱上管不住的豆芽菜,四处奔腾跳跃。  他忽然抬起头。  她一震,慌忙往后退。  他怎么又来了?深更半夜的,难道他还以为她会为他开门吗?或者,他其实并不期待与她相见,只是默默等待。  拜托快走吧。  她挥挥手,徒劳地想将他赶开,将那道偷偷摸摸潜进她心里的影子驱逐出境。  快离开吧别再来扰乱她了,她只想静静地,一个人生活。  别再来了。  她无言地靠着落地窗,无言地仰眸看天空那一轮圆圆满满的明月。  月圆的晚上/一切的错误都应该/被原谅 包括/重提与追悔/包括 写诗与流泪。  可是,她不想重提了,也不觉得需要追悔,她没有写诗的才情,更早已流干了眼泪。  把所有的字句/都托付给/一个恍惚的名字。  霆禹……  把已经全然消失的时光/都拿出来细细丈量/反复排列 成行。  还可以再丈量吗?就算重新排列组合,又如何呢?失去的东西,再也追不回。  一切都只因为/那会染 会洗 会润饰的/如水的月光。  「都是因为月光吗?」  沈静喃喃自语,恍惚地出神了片刻后,忽地下定决心,抓起钥匙,冲出家门。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唉,他究竟为什么又来到她家楼下徘徊呢?  她不是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吗?她,已经不爱他了。  孟霆禹黯然,背靠着路灯,仰望天上圆月,思绪悠悠忽忽地回到前一个周末。  那个因为没照顾好一个孩子,被她指着鼻子痛骂的周末,那个他受了伤,她却毫不紧张的周末。  从前,只要他稍有闪失,感冒了、咳嗽了,甚至只是不小心让热水给烫到,她都会一阵大惊小怪,教他又好气又好笑。  但现在,他已经捉不着她的视线了,甚至连受了伤,她都坚持先送那些安亲班的孩子回家,才陪他去医院。  他在她心目中,已经不是占第一位了。  孟霆禹闭了闭眸,感觉胸膛慢慢在缩紧,成一个又深又暗的黑洞。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不是早就说得很清楚了吗?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她了。  只是,他总还忍不住,抱着一线希望……  细碎的跫音卷成一波波安静的浪,拍打着孟霆禹耳畔,他睁开眼,映入眼瞳的一幕,令他悚然大惊。  一道淡淡的、却又明晰到足够刷亮他视界的倩影,踏着月色而来。  白色的裙袂,在如水的月光里,优雅地荡漾。  他不能呼吸。「你怎么……为什么会来?」  她不该出现的,夜深了,她又表白了不想见到他,为何会主动前来,拨弄他心弦?  她盈盈落定他面前,微笑朦胧。「我有个好借口。」  「借口?什么借口?」他不解。  「月光。」  「月光?」他更糊涂了。  她却没再多加解释,低声问:「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吗?」  「啊。」他愣了下。「已经结痂了,就快好了。」  她点点头,凝视他的眼眸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却终究只化为客气的一句。「你要上来吗?」  「上来?」他蓦地一震。「你是说……去你家吗?」  「嗯。」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怎么可能?她不但下来了,还邀请他进屋?  「你不来吗?」她再问。  他仍是说不出话,喉头掐住。  「你在这边当柱子,不就是想见到我吗?」她扬了扬眉,明眸里闪动的光芒仿佛是调侃。「你不想跟我说说话吗?不想要我听你说吗?」  他当然要。他傻傻地颔首。「我真的可以上楼吗?」  樱唇一抿,噙着几分俏皮。「你先答应我,不准碰我一根汗毛。」  什么?他一怔,懊恼漫上胸臆。「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男人了?我不会强迫女人。」  「那上次的偷袭是怎么回事?」  上次?他愣了愣,猛然忆起之前在餐厅里,他曾把持不住偷香。  他窘迫地脸热。「那是因为……」因为什么?她生气的时候太美、太迷人,所以他才忍不住?  他无法解释,她似乎也不期待他解释,嫣然一笑。  「上来吧我请你喝茶。」  他默默跟在佳人身后,坐电梯上了楼,一踏进屋里,眉苇一揪。  这种单身公寓,就跟他所料想的一样,空间并不大,幸而客厅那一扇落地窗外,还有一方小巧可爱的阳台,才使格局显得不那么局促。  「这是你自己买的房子吗?」她进开放式厨房煮茶时,他好奇地问。  「嗯,不过还有二十年的贷款要付。」  「那安亲班呢?也是贷款吗?」  听出他略微忧虑的语气,她回眸,浅浅一笑。「你是担心我负债过高吗?放心吧,安亲班的收入很不错,扣除必要的开销后还绰绰有余。」  「你的意思是,很赚钱吗?」  「还好。」  他涩涩地望着她在狭小的厨房里仍显得利落的身影。「这样的生活,你就满意了吗?」  「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过更好的生活。」  她没回答,煮好一壶热热的水果茶,准备了两个杯子,搁在托盘,捧着走出来。  她斟一杯给他,水眸直视他。「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她生气了吗?  他连忙摇头。「不,我是说……以我的经济能力,我可以……」  「让我过得像公主一样吗?」她坦然接口。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瞳神,有些尴尬,却仍是毅然点了头。「如果你愿意的话。」  事实上,他正考虑在台湾置产。  「你喜欢住市区豪宅,还是郊区别墅?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想要有个很大很大的院子,满满的都是花,最好还能有个游泳池,屋内的装潢要是那种很优雅的法国风格……」  「那只是年轻时随口说的狂想,你居然还记得。」她捧着水果茶,抿了一口。  「我当然记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  「我很喜欢这间公寓。」她再次打断他迫切的声明。「屋里的装潢虽然不是我以前想象的那种法国风格,但很温馨,我住得很舒服。我常会想,或许这辈子我会永远住在这里吧,不再搬家了。」  「你不必永远住在这里,静,你知道我可以——」  「我不想当公主。」她淡淡地、从容地微笑。「这间公寓就是我的领土,我是这里的女王,我可以随心所欲。」  意思是,她不再需要他了。  他怅然。「你变了,静。」  「你应该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我是发现了。」他苦涩地敛下眸。「只是……我总还是希望,也许你……还是能像从前一样。」  向他撒娇,对他耍赖,张着那像星星一样的亮眼睛,甜甜地跟他诉说未来的梦想。  难道,已经不可能了吗?  她静静地凝视他,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有的遗憾与怅惘。「霆禹,你要一个已经长大的女人怎么变回从前那个女孩呢?」她幽幽地问。「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你找不到以前那个我了。」  他一窒,良久,方扬起眸。「那现在的你呢?」  她愣住。「什么?」  「你说的对,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他沙哑地说,湛眸一点一点地,亮起不寻常的光采。「我想我们两个,应该可以再重新谈一次恋爱。」  再重谈一次恋爱?她脸色刷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想追你。」他坚定地声称,直视她仓皇不信的容颜。「再追你一次。」  她断了呼吸,神智一时迷失在极度的震惊中,好半晌,方回过神。  「你清醒点,霆禹。」她紧紧颦眉。「你爱的,不是现在的我。」  「或许你跟以前是不一样了,但我还是为你心动。现在的你,坚强、自信……」有时冷淡得教人心碎。「我很喜欢。」  「你喜欢?」  正确地说,是仰慕。孟霆禹默默在心底补充。  他仰慕现在的沈静,仰慕这个不把他当一回事的女人——谭昱和元朗如果知道了,怕是会笑他自讨苦吃吧?  但他,真的好仰慕她,好喜欢她  所以当他在楼下等着她的时候,一颗心会因为焦虑及期待跳得几乎蹦出胸口,所以当他现在面对她时,会觉得脸颊发烫,呼吸快要喘不过来,偶尔,还会想逃避她过分清澈又过分犀利的目光。  「我爱你,静。」他热烈地表白。「不管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  沈静瞠目,几秒后,才找回嗓音。「你疯了」  「或许吧。」孟霆禹自嘲地微笑。或许是老天爷要给他一个教训吧所以才让他到了三十几岁,还要为一个女人而疯狂。  「我不跟你玩这个游戏」她摇摇头,直觉往后退几步,远离他男性魅力的势力范围。「你只是想补偿我,我说过了,你不必这样……」  「我有什么资格补偿你?你不需要,不是吗?」  「那你还——」  「我是为了自己。」他慎重地强调。「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  现在的她,不是以前的她了,现在的她,不会再撒娇地跟在他身后。  那么,就由他主动来追她吧,换他来纠缠她。  真正强悍的男人,不怕在自己爱的女人面前做不成英雄,他本来就不是,他只是一个求爱的男人。  一个为爱疯狂的男人。  「静,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对你的爱。」他起身接近她,握住那冰凉的柔荑,凝望她的眼神炽烈如火,更深情似水——  「跟我交往,好吗?」 第八章   她应该拒绝的。  这些年来,她过惯了单身生活,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样子一辈子一个人也不错,自由自在,悠闲快乐。  当然,如果能再谈恋爱也不错,如果,能够再遇到一个足够令她心动的男人,她也不介意跟对方交往,试试看两个人的生活。  只是,那个Mr. Right二直没出现。她曾经觉得安安的父亲很不错,也很喜欢和魏元朗相处的感觉,但总是少了那么一点点。  那一点点,能令她心跳加速的悸动。  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他。  多年以后,竟还是同一个男人,让她冲动地选择再爱一次。  为什么?  这问题不仅她扪心自问,她的两个好姊妹更是抓狂地一再追问。  「为什么?静,你发什么神经?你疯了吗?是那个男人耶」庄晓梦愤慨的声嗓震动天花板。  「是因为同情吗?还是被逼的?那家伙是不是威胁你?静,你坦白跟我们说,我拿刀替你去砍他」童羽裳也不是好欺负的,凌厉的声明吓得天花板又一阵颤抖。  沈静抬眸,瞥了眼无辜的天花板,默默替它哀悼。  「沈静你说话啊,这时候就别当哑巴了,你急死人了知不知道?」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对准她耳膜咆哮。  好痛。  她直觉往后仰,伸手捣住耳朵,看来值得哀悼的还有她脆弱的听觉神经。  「你们两个小声一点,我听到了。」就连抗议,她也是不疾不徐的。  庄晓梦跟童羽裳交换一眼,更气。  现在是怎样?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沈静在玩她们是吧?  庄晓梦双手捧住沈静脸蛋。「那你给我们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眸光激愤似火,强悍地喷出。  好吧,这下她的脸可能起码要二级灼伤了。  沈静自我解嘲地想,却也明白好友之所以如此激动,实在是因为替她焦急,她温温地微笑,尽量安抚两人波动的情绪。  「你们别紧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童羽裳不耐地打断她,秀丽的眉苇恼怒地揪成一团。「你如果脑子还清楚的话,就不会答应跟那家伙交往。」  「没错」  「对不起。」沈静柔顺地道歉。  「道什么歉啊?」  见她在两人咄咄的逼问下,依然一副不愠不火的神态,童羽裳忽地泄气了,颓然坐倒在沙发,庄晓梦见没了助阵的人,也索然无味,松开沈静,跟着趴上另一边的贵妃榻。  两人同时夸张地叹气。  「唉~~」好长好长的一声,像要延伸到世界尽头似的。  听闻这声悠然长叹,沈静不禁莞尔,几乎笑出声来,她忙忍住,端凝脸上神情。  「要喝茶吗?我先煮一壶给你们好吗?」  「不用了」庄晓梦懊恼地挥挥手。「喝不下。」  「我只想喝血。」童羽裳跟着搭腔。「好想把那个男人抓过来,狠狠咬上几口。」  「附议,加一票。」  「两票通过。静,你把那男人叫来吧,我们要对他严刑拷打。」  「用满清十大酷刑。」  「没错,一定要问清楚他是何居心……」  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愈讲愈异想天开,也愈听得出这样似真似假的玩笑下,沈淀着的是浓浓的无奈。  都怪她,伤了好姊妹的心。  沈静黯然,怔怔地望着无精打采的手帕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们。  反倒是童羽裳偏头望她,细声细气地问:「静,你为什么会答应跟孟霆禹交往?你还爱着他吗?」  「我不确定。」她据实以告。  「你不是说,你已经对他没感觉了?」这回问审的法官是庄晓梦。  「本来是没有的。」她苦笑。「但最近,好像又有了。」  「为什么啦~~」庄晓梦抱头哀嚎。「他到底做了什么讨你欢心?你应该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因为男人的小把戏而心动的女人啊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这问题实在难以回答,总不能也告诉她们,是因为月光吧?  沈静怅惘。  「你不是说过,你不需要一个不合格的男人来降低你的生活品质吗?」童羽裳扁着嘴质问。「你还说,一个不能让你更快乐的男人,你是不会跟他谈恋爱的……难道那个孟霆禹能给你快乐吗?」  沈静定定神,摇头。「他自己都不快乐了。」  「那为什么……」  「可是,如果能让他笑的话,我会很快乐。」她悠悠地道出内心话。  童羽裳与庄晓梦同时一震,不觉弹跳起身,四束惊异的目光在她身上交会。  她坦然迎视两人的疑问,粉唇浅浅地、浅浅地勾出明月般清透的笑痕——  「我想让他学会快乐。」  www..net☆  www..net☆  www..net☆  一个人独享一个人的快乐,两个人就一同分享两个人的快乐。  她如是跟他说。  他却不明白一个人的快乐从何而来。  那夜,他沿着中山北路走,试着从她曾经留下的足迹发现她的幸福线索,却发现自己找不到。  或者说,他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一个人的生活,如何得到快乐。  但,两个人的快乐他却能轻易体会,生活中有了她以后,似乎许多最平淡无味的事物也会变得精彩万分。  阳光更灿烂了,花开得更美了,空气中有种久违的清新味道,引诱他不时要深呼吸几口。  孟霆禹收回流连在窗外的视线,俊唇悄悄地,牵起一个连自己也未察觉的甜蜜弧度。  几个属下老早就发现他近日变得奇怪,逮到机会就窃窃私语。  「喂,你们有没有发现?Boss最近心情好像很不错。」  「对啊,我常看他做事做到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出来。」  「没错、没错我也是。」  说到这儿,几个人意味深长地互看一眼,同时觉得一阵冷风飘过,鸡皮疙瘩竖起来。  真的很诡异。他们这位不苟言笑的老板,就算「风擎科技」终于对资产评估报告让步,也无法让他紧绷的脸皮稍稍松动的老板……竟然偷笑?  「发生什么好事了?」  「是大老板给他加薪了吗?」  「还是又要升官了?」  「难道是……恋爱了?」  此话一出,几个同事同时僵住,犀利的目光齐齐往发话的那个人射去。  「干么这样看我?」那人好不自在。「我只是随便猜猜嘛。你们不觉得Boss最近的样子很像在谈恋爱吗?工作的时候会发呆,经常用手机跟人传简讯,还有,一下班就急着往外冲……他以前哪会这样啊?几乎都是不眠不休工作到天亮。」  「有道理。」  听他这么一剖析,几个同事都陷入深思。  「只是很难想象耶。对方会是谁?Boss在纽约这些年,多少名媛小姐倒追他啊,没听说他看上谁,怎么一回台湾就谈恋爱了?」  「到底是谁?会是那位高丽娜小姐吗?」  「高丽娜?」几个人面面相觑。  说起那位高丽娜小姐,听说是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的掌上明珠,自从上个月和孟霆禹在饭店大厅内不期而遇后,便三番两次借故来探访。  人是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千金脾气让人不敢领教。  「Boss会喜欢她吗?」有人提出异议。「虽然她老是来找Boss,但我觉得Boss好像不太想甩她,虽然表面上是很礼貌啦。」  「听说她跟Boss以前曾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也许那时候交情不错吧。」  「说不定Boss只是在我们面前装酷,其实私下跟高丽娜打得火热。」  「嗯,可是我总觉得应该不是她,Boss面对她时,态度并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如果真的是自己很喜欢的女人,会那么冷淡吗?」  「这个嘛——」  几个人不着边际地讨论半天,还是无法达成共识,只怪他们这个小老板社交生活太神秘,平素又跟绯闻沾不上一点边,现在硬要把他跟某个女人联想在一起,实在太难。  「不如直接问他?」某人轻率地提议,立刻招来其它人大翻白眼。  「发什么神经?你想找死啊你自己受罪也就罢了,千万别连累我们。」  「好啦好啦,算我说错话了,行不行?要不要这么激动啊?」  「你还好意思装无辜?」另一个作势掐他。  「好了,你们别再玩了小心Boss看到不高兴——」  「我不高兴什么?」清朗的声嗓在众人身后悠哉地扬起。  糟糕  两个打闹的同事惊到暂时停止呼吸,另外两个也颇尴尬,面对孟霆禹的询问,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们刚刚讨论的话题是我吧?」也不知孟霆禹是故意还是无心,偏要追打下去。「说的是什么?」  「呃,这个嘛——」众人互看一眼,情知以小老板的精明,打哈哈必然混不过去,看来只好实话实说。  「我们是在说……」其中一个女同事鼓起勇气,绽开一朵笑花。「Boss你最近心情很不错。」她笑得好甜,甜到任何一个有风度的男人都不该责备她。「是不是……呃,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了吧?」  「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孟霆禹扬眉,不但丝毫没被惹怒,反而一副很开心的模样,甚至还洒落一串朗笑。  他这反应,让原本担忧被狠刮一顿的属下们极度不可思议,一时怔愣。  半晌,又是同一个女同事轻声问:「Boss,你该不会交女朋友了吧?」  了不起够有胆。  另外三个大男人赞叹之余,也忍不住汗颜,想自己堂堂须眉,竟然比不上一个女人有勇气。  「你看出来了?」孟霆禹神色自若的回应又是让众人一阵慌张失措地打跌,惊愕的目光集中在他笑意迷人的脸上。  「是……高丽娜小姐吗?」  高丽娜?  想起那个对自己纠缠不清的千金小姐,孟霆禹眉苇不悦地一揪。「关她什么事?」  咦?不是她?众人更好奇了。那到底是谁?  「是一个很棒很出色的女人,改天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www..net☆  www..net☆  www..net☆  「我的team member想认识你。」  这天晚上,孟霆禹来到沈静住处,两人在餐桌上摆开水饺皮和馅料,一面聊天,一面包水饺。  「你的team member?」沈静问,手上利落的动作不停,相较她包出的一颗颗饱满好看的水饺,孟霆禹面前那一盘成品简直惨不忍睹。  他不觉停下来,皱着眉,研究自己的手法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就是跟着我来台湾收购『风擎科技』的几个同事,他们希望能见见你。」  「见我干么?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沈静淡淡的。  孟霆禹一窒,猛然扬起眸。「你是我女朋友」他刻意强调。「我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  事实上,他想介绍给全世界的人认识,跟全世界的人炫耀,他有这么一个聪慧出色的女朋友。  「为什么?」  「为什么?」他傻眼。这还用问?「不行吗?」  「不是不行,而是没必要吧?」她耸肩。「我跟他们又不会有什么交集……」  「为什么不会有?」孟霆禹恼了,他很不喜欢沈静这种几近淡漠的反应。「他们是我的属下,你是我女朋友,你们的交集就是我啊」  「可这次收购案结束后,他们就会回美国了吧?我跟他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面。」  不祥的预感攀上孟霆禹心头,他揪拢眉。「你不跟我去美国吗?」  她闻言,扬眸,清澈的目光教他心弦陡地拉紧。「你打算在美国长久定居吗?」  「我还没决定,可我的事业在那里。」  「而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事业都在这里。我很喜欢台湾,不打算离开这里。」她声明,浅浅地微笑着。他不明白她怎能还笑得如此从容。  「你尽管回美国去啊。」看出他心神不定,她微笑更深,嗓音也更温柔。「我们可以用电话或e-mail联络。」  就这样?  他懊恼地白她一眼。「你舍得我?」  「舍不得也要舍啊。」笑意染上她眉眼,闪亮动人。「我现在懂得爱一个人应该更潇洒一点,给彼此多一点自由,或许才会走得更长久。」  可他潇洒不起来孟霆禹眼色黯淡。  她或许已经学会了对爱潇洒,他却反而更执着,曾经因为太漫不在乎而失去的一切,到现在还令他深深地痛着,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要留在台湾。」他忽地声称,一字一句地强调。  她一愣。「什么?」  「我要留在台湾。」他坚定地重复,深眸霸道又急切地锁定她。「这个案子结束后,我就向谭昱递出辞呈,留在台湾找工作。」  「你没搞错吧?」她讶然。「台湾这边能给的薪水跟华尔街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啊」  「我不在乎薪水。」名利、地位,这些都不再重要,他只在乎她。  他定定地看着她。  沈静迎视他如火焰般的热烈眼神,心韵顿时迷乱。  曾经,她以为他瞳神里的情绪囚禁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后来,她总算逃出了那可怕的心牢,但现在,她似乎又即将被逮捕。  难道,她又要再当一次爱情的囚犯?  沈静恍惚地想,有些苦,有些涩,却也有些醉人的甜蜜,百般滋味在胸臆间翻搅。  最后,她只能以一句玩笑话掩饰复杂的心绪。「你该不会打算一直死缠着我吧?」  「我当然要死缠着你」孟霆禹可是十足认真,认真到根本感觉不出她在开玩笑,满腔慌乱,又止不住悻悻然。「你可别想找任何借口摆脱我,我警告你,我不会放弃的。」  这是警察在逮捕犯人前的声明吗?  你有权保持缄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沈静幽默地抿唇,明眸隐隐流转灿光。「好恐怖喔我是不是应该聪明点,及早跟法院申请禁制令,以免你这个变态一直对我纠缠不休啊?」  「你居然敢说我是变态」孟霆禹超不悦,沾满面粉的双手探过来,作势要掐住沈静纤细的颈子。  她轻盈地闪过,笑声如夏日午后的风铃,清爽宜人。  孟霆禹怔怔地听着那清脆悦耳的笑声,只觉得胸膛强烈地震动。  「静。」他沙哑地唤,声嗓里藏不住深情。「如果我真的决定在美国定居,你也不会跟我去吗?」  「不会。」她应得干脆。  他就知道。  他苦笑,虽然早料到她的答案会是什么,男性尊严仍是止不住碎满地。「你好狠啊,沈静。」  「是你自己问的问题太无聊。」她毫不同情,依然是笑颜如花。「我们现在才刚刚开始交往,你就一副要我把终生都托付给你的样子,哪有可能啊?」  「只要你愿意点头,我随时可以娶你。」他诚挚地表白。  「我知道啊。」但想要把她的真心判终生监禁,他恐怕还得多加把劲。她俏皮地歪着头。「不过很抱歉,本姑娘现在还没想那么多。」  「你就是存心要玩我,对吧?」他假装恼怒地眯起眼。  「谁敢玩你啊?你可是『谭氏投资集团』的大明星,名媛淑女追逐的梦中情人,我要是太不知好歹,随时可能被踢出局。」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让你离开我一次。」  「我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我。」  「你够了喔,沈静」孟霆禹猛然弹跳起身,双拳在她面前威胁似地挥舞几下。「你就非要说这些话气我吗?」  她才不怕他的威胁呢。目光一落,娇声嘲弄起他的水饺。「这就是你尽全力包出来的东西啊?还真够难看耶。」  「你敢笑我?」孟霆禹咬牙,大踏步走向沈静,双手捧住她软嫩的脸蛋,用力搓揉。「看我怎么教训你」  沈静娇笑着想躲,却躲不过。「讨厌,那是面粉耶你别玩了啦,人家的脸都沾上了。」  「就是要把你变成白脸曹操」他继续揉。「你这个奸诈又可恶的女人,这是你玩弄男人的报应。」  「谁敢玩弄你啊?你放开我啦,讨厌」  「我偏不放」  「啊,你弄到人家眼睛了啦好痛。」她忽地惊呼。  他吓一跳,忙松开她的脸。「哪里?静,快让我看看」  「就是这里啊。」她噘起樱唇,手指揉一下自己右眼皮。「很痛耶,你好可恶。」粉拳轻轻槌他胸膛。  「对不起、对不起,静,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弄到你的眼睛。」他慌了手脚,连声地道歉,小心翼翼地撑开她眼皮,担忧地审视着。「我帮你吹一吹……这样好点没?还痛不痛?要不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啦,你要害我被医生笑吗?」她不依地推开他。「这点小事也去看医生」  「可是你不是说很痛吗?」他还是心慌。「我带你去看医生吧。」说着,他牵起她的手,就要往门口走。  她忙扯下他的手。  「其实我骗你的啦」她挤眉弄眼,朝他大扮鬼脸。「根本没什么,瞧你紧张兮兮的。」  他愣住,儍傻地望着她。  她盈盈一笑,水眸浅荡涟漪。「我的眼睛好得很,没事。」  「你真的没事?」  「没事啦。」她娇睨他一眼,回身继续包水饺。  他怔然注视她背影。  所以,方才她对他的那些抱怨,都只是在……撒娇?  她对他撒娇?  孟霆禹停住呼吸,一波波激动的浪潮拍打着心岸。  从前那个爱哭爱笑爱撒娇的女孩……回来了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刻,虽然这一刻短得他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但,够了。  他又见到那个女孩了,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有一天,还是可能再邂逅……  值得了,苦苦追在她后头也好,被她嘲笑也罢,只要能偶尔和那个女孩重逢,这一点点男性自尊算得了什么  他蓦地展臂,揽住她后腰。  她惊动一下。「你怎么了?」  「静,静……」他哑声唤着她的名,说不出话来,只能将自己温热的脸庞,埋在她透着幽香的肩颈问。  他颤抖的身躯教她的心也揪紧。「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只是他太感动了,只是情绪一时激越地翻腾,而他,控制不住。  他收拢手臂,更加拥紧她。  「霆禹?」她迷惑。  是她的错觉吗?还是她真的感觉到他贴着她肩颈的颊,似乎流过一滴湿润?  她试着转头想看他,他却圈紧她,不让她动。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着。」他沙哑地在她耳畔低语。「只要一会儿就好了,让我这样抱着你。」  听出他嗓音里极力压抑的浓厚情感,沈静心念一动,娇躯顿时放软了,不再抗拒,由他紧紧搂着。  她眨眨眼,视线慢慢地变得蒙胧,唇畔,却清楚地勾起甜美的笑意。  或许,她所感觉到的湿润真的是眼泪,或许,他的眼眶正泛红着。  但她并不担忧。  因为有时候一个人流泪,并不是悲伤,而是因为太过幸福—— 第九章   他真的太幸福。  幸福到甚至有点恐慌。  这天早上,晨光透过窗帘溜进屋里,几声不知哪来的鸟啭闹醒了孟霆禹,他懒懒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心情很平和,却也惊异。  他竟然一觉到天亮,从前一晚午夜上床后,足足睡了将近七个小时才醒。  有多久,不曾如此熟睡了?  他想不起来,只知道自从沈静同意和自己交往后,他一天睡得比一天好,渐渐地不作梦了,更不再因恶梦惊醒。  原来能够这样一觉到天亮,也是一种幸福。  孟霆禹微微一笑,起身拉开窗帘,让自己和晨光下的台北城一起苏醒。他在落地窗前站了好久,直到看够了眼前每一寸风景,才梳洗更衣。  不到半小时,一个神采飞扬的男人便走进隔壁的临时办公室,早餐已经在餐桌上准备好了,是极丰盛的美式早餐。  他坐下来,悠闲地吃早餐,餐桌上一如既往躺着好几份报纸,他却一份也不想摊开看,兴味盎然地看着窗外。  最近他发现,原来天空的颜色如此变化多端,就算是同样的晴朗天气,也分成深深浅浅好几种不同的蓝。  而那些四处晃荡着的云朵更是有趣,从来不会有任何两朵是同样的形状,每一朵,都坚持拥有自己独特的造型,在天幕上争奇斗艳。  「哈罗Boss。」一个男同事抱着手提电脑走进来,笑着跟他道早安。  「早。」  「Boss在想什么?是今天市场上有什么消息吗?」  「我还没看报纸。」  「什么?」男同事一愣,惊愕的目光射过来,这才发现小老板桌上的报纸果然都还整整齐齐地叠着。  而孟霆禹的下一句话更让他整个人几乎魂飞天外。「我在看云。」  看云?他没听错吧?小老板在……看云?!  他眨眨眼,满腔疑惑卡在喉咙,想问,却不知从何启齿。  「你吃过早餐没?」孟霆禹微笑望他。  「我?嗄?还没。」  「一起坐下来吃吧。」  另外几个同事进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他们最一本正经的小老板殷勤地替属下倒咖啡。  孟霆禹见到他们,笑容更爽朗。「早啊你们也一起过来吃吧,我打电话叫客房服务多送一点东西来。」  同事们吃惊地彼此交换一眼,刚开始坐下时还有些犹豫,等孟霆禹主动说了几个笑话,炒热了气氛,大家精神也放松了,手捧着咖啡,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着。  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大伙儿才各自回到工作岗位,经过这样的畅谈,工作似乎也更带劲了,精神奕奕,活力充沛。  午餐时分,孟霆禹强迫众人放下手边的工作,到饭店附近找了一家很棒的餐厅,享受美味的料理。  当然,是老板买单。  Boss转性了。所有同事脑海里都掠过这个念头,却彼此心照不宣,没有人说出口。  肯定是恋爱的力量。  他们微笑地默默下评论,微笑地看着曾经他们以为最不懂生活情趣的Boss像个孩子一样,好奇地探索周遭的一切。  傍晚,几个台湾创投界响当当的大人物联袂来访,当他们发现孟霆禹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懊恼,仿佛气这些人不该占用他的下班时间时,更不禁暗暗好笑。  看来他们的Boss,是真的转性了。  对属下们的调侃目光,孟霆禹自然察觉到了,只是他并不以为意,要笑就由他们去吧,他不在乎。  他只希望这些不速之客别误了他宝贵的约会。  问题是,他们很坚决非要邀请他到某间豪华私人会馆共进晚餐不可,为了「谭氏投资」在台湾的名声与人脉,他不得不答应这场社交应酬。  他无奈地打电话给沈静,表示自己今晚不能过去她家了,她却是淡淡地不以为意,还说两人最近天天见面,不差这一晚,要他尽管去跟客人应酬。  他怔怔地握着手机,不知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恼怒。  他不能去看她,她居然一点也下在乎,嗓音听起来还有些雀跃似的,彷佛很高兴自己终于有独处的时间。  可恶的女人,他简直……败给她了  孟霆禹自嘲地想,挂断电话后,他强打起精神,和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谈笑周旋。  一群人来到私人会馆的包厢,酒过三巡,都有几分醉意后,一个打扮得妩媚多姿的女人忽地盈盈走进来。  是高丽娜。  孟霆禹愕然,好几分钟后才明白,原来这些大人物竟自作主张地替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宴——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现在以窃盗罪逮捕你,你有权保持缄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咦?  猛然在小说上看到男主角对女主角说出这段话时,沈静不觉一愣,许久,才继续看下去。  为什么?我偷了什么东西?  因为你偷走我的心。  证据呢?  你摸摸我的胸口就知道了,它现在只听你的话,我已经作不了主了。  你神经病……  没错,真是神经病。  沈静噗哧一笑。看着几天前曾经在自己心内想过的OS出现在小说上,她又是惊讶,又是尴尬。  看来这个姓季的作者跟她有点默契呢。  她微笑地想,啜了口水果茶,将书看到最后一页,原本以为温馨甜蜜的大结局会让自己心生满足,就像以前看完每一本言情小说一样,但今夜,不知怎地,胸口却怦怦地,止不住难以言喻的悸动。  好像,有点焦躁。  到底在慌什么?  她搁下书,捧着茶杯,在屋里旁徨地绕,脑海里的放映机,一幕幕转动的,都是某人的影像。  是霆禹。  沈静幽幽地叹息,恍然领悟自己躁动不安的原因。  好吧,她承认,自己在思念他。  真好笑,才一天没见面呢,就坐立不安了。她心下暗恼,甩了甩头,却甩不开那执意对她纠缠不休的影子。  现在去跟法院申请禁制令,怕也来不及了吧?  沈静自嘲,将茶壶茶杯收了,到厨房洗净。忽地,电话铃声响起,她忙擦干手,到客厅接电话。  「喂。」  「小静,是妈啊。」  原来是母亲。一股类似失望的情绪在沈静胃里打结,她深吸口气。「妈,最近风湿好些了吗?」  「还不是那样?老毛病了,我也不想管了。你呢?最近安亲班怎样?还好吧?」  「嗯。」她握着话筒,坐在沙发上,跟母亲聊天。  没过几分钟,主戏便开锣。「我说小静,你什么时候回家一趟?你吴阿姨说要请你吃顿饭。」  「吴阿姨?哪个吴阿姨?」  「就是巷口面包店老板的表妹啊。」  呵,关系还真远沈静悄悄抿嘴,已经猜透母亲的想法。「不用了,妈,我们跟人家又不熟,白白让人家请吃饭,不是很不好意思吗?」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吴阿姨很喜欢你」  「她才见过我几次?上次见面说不定都是我念书时候的事了。」  「哎,人家要请你吃饭你就去吃,罗罗嗦嗦的做什么?」  「妈,你老实说,你又要给我安排相亲了吧?」  「是啦是啦」一番苦心遭女儿利嘴戳破,沈母只好坦然招认。「吴阿姨的邻居的亲戚有个儿子,刚从美国念完博士回来,听说条件很不错呢,人品也很好——」  「我不要相亲。」她闲闲地打断母亲。  「为什么不要?」沈母怒了。「也不想想你几岁了,老是这么任性」  「我一个人过得很好啊。」  「你现在觉得好,老了就不会了,到时你一定后悔身边没个人陪。」  唉,怎么所有的长辈说词都一个样呢?沈静无奈地挑眉,  「下礼拜六你就回家来,听到了吗?」沈母坚定地下令,不容许女儿再推辞。  下礼拜啊……  沈静沈吟,想着如果她带孟沾禹一起回家,会不会吓到家中两尊老人?见到当年重伤自己女儿的男人,他们说不定会想拿刀追砍他……  一念及此,沈静不禁轻轻一笑,明眸闪过调皮辉芒。  这是霆禹自己总有一天要面对的,她可不会同情他  挂断电话后,她不觉拿起手机,不假思索地拨打给孟霆禹,他没接电话。  还在跟客户应酬吗?沈静寻思,胸臆问,淡淡地翻涌着怅惘的浪潮。  忽地,她心念一动,换了衣裳出门。  总是霆禹来淡水找她,偶尔,也换她翩然现身,给他一点惊喜吧。  她特地先弯到淡水老街一家饼店,买了他最爱的冬瓜肉饼,然后带着热腾腾的饼,开车来到他住宿的饭店。  她捧着饼盒,耐心地坐在饭店大厅里等他。  时间,在饭店里上演着一幕幕浮世绘时,一格一格,无声地跳动。  上回像这样痴痴等待一个男人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沈静不记得了,仿佛已经是百年以前的事,是睡美人还未因魔咒而沈睡前,蒙胧而梦幻的经历。  有些记忆,会在时光流转中,慢慢地睡去,却也会因某种契机而被唤醒。  例如,等待的滋味。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很难简单厘清的滋味,有几分甜,几分苦,几分喜悦,也有几分不安。  在等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被自己等待的人,存在感会愈来愈强烈,逐次占领自己每一个感官,每一分知觉。  如果不能在沦陷前及时抽身撤退,那便只好,无止尽地继续等待下去。  直到那人出现为止。  玻璃旋转门转动,转进一个身形英挺的男人,正是沈静用心等待的孟霆禹。她喜悦地起身,正要扬声叫唤时,却让他身后紧随着的另一道窈窕倩影给逼回嗓音。  她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追上来,藕臂揽下他肩颈,不客气地当众送上香吻。  他似乎吓了一跳,僵立原地,展臂推开女人,正欲发话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她,脸上顿时变色。  沈静轻移莲步,缓缓地走向孟霆禹,每一步,都像踏在他紧绷的心口上。  「原来,她就是你今晚说要应酬的客人。」她凝睇着他,粉唇浅浅地,勾起一抹笑,笑意却不及层眼。  她误会了!  他心跳一停,仓皇地想解释。「静——」  「这个给你。」她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将手中的饼盒递给他。「你有空慢慢吃吧,我先走了。」  语毕,她旋过身,飘然离去。  他惊怔地瞪着她的背影。  亲眼目睹另一个女人吻他,她的反应只有淡淡的几句话,但,光只是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微笑,已足以令他胆战心惊。  她只用一个眼神,和一个微笑,便将他击倒在地。  他凝住呼吸,感觉到一种可怕的寒意在全身蔓延……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原来,她还是坐进爱情的监牢了。  原来,她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潇洒,以为再爱一次,不会像从前那么痴、那么狂、那么手足无措,可事到临头,还是觉得痛。  看着那女人吻上他时,她的心,狠狠地抽痛。  还是受伤了。  沈静恍惚地想,恍惚地走在深夜的街头,她明明开了车来的,可却一时想不起自己把车停在哪儿了,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旁徨着。  一阵凉风飘过,卷来一帘急雨,冷冷的湿意沾上眉宇,她脑海里忽地淡淡地浮出一幅朦胧的画面。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某个深夜,她站在台北街头,无助地等着一个人。  那一夜,也像现在一样,天空毫无预警地飘雨,毫不害羞地流泪。  那一夜……不,她不要想起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她已不是从前那个她了。  沈静骤然拉回思绪,仰起苍白的脸,傲然承接点点打落的雨滴。  她又因爱情而坐牢了——但,那又如何?  如果这场恋爱,最终仍无法持续到永恒,那她也不会傻到判自己无期徒刑。  这一次,她会学着聪明一点,如果过得不快乐,她会向法官请求早日保释,不会再傻傻地在丰里痛苦度日。  她长大了,所以很明白人总是会受伤,也总是能够在伤痛过后,慢慢寻得痊愈的力量。  或许她会再受伤,但也一定会再痊愈,这一次,一定比上一次复原得还快,还好。  所以,就这样好好哭一场吧跟着这冰凉的雨,痛痛快快地流眼泪。  然后,那一阵阵抽紧的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静静——」  有人在喊她,那么嘶哑,那么心痛的呼唤,伴着夹杂着细碎水声的跫音。  她茫然回首。  昏沈的雨幕里,朝她急急奔过来的,是孟霆禹。他撑着一把伞,焦灼地来到她面前,然后,将她纤细的身躯整个护在伞下。  他展臂搂住她,察觉她衣衫尽湿,更加焦狂,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用自己男性的体温温暖她。  「静,你还好吧?雨下得这么急,你怎么也不找个地方躲一躲?你这样会着凉的」  她一动也不动,像失语的娃娃,由他抱在怀里。  他忧虑地瞥她一眼,眉苇揪拢,急切地想解释什么,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将她先带到街边廊檐下,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静,你听我解释,你误会了。」他将伞甩到一边,握住她的肩,急切地声明。「那个女人是高丽娜,她是以前我们公司的助理,自从上个月我在饭店大厅偶然遇见她后,她便常借故来找我。今天也是,她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我要跟业界的人吃饭,竟然动用关系闯进我们的饭局……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来,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那样当众吻我……唉,我对她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啊你相信我,我今天真的不是背着你跟她约会。」  她默然,仍是一声不吭,垂敛眉眼,双手轻轻拢着他的西装外套。  他更慌了,她冷漠的反应有如最猛烈的火,在他胸口烧出一个个斗大的窟窿。  「静,你在生气吗?我对你发誓,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真的不是」  她总算扬起眸,怔怔地瞧着他,他看不出她迷蒙的眼底,潜伏着的是怎么样的情绪。  他顿时不知所措,像个无意间铸下大错的孩子,无助地等待老师的惩罚。  「静,你说说话吧,你骂我也好……拜托你说话好吗?你这样子……我真的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他可以跟一桌子不怀好意的商场老狐狸谈判,却不知道该怎么令最爱的女人相信自己的无辜。  孟霆禹懊恼不已。「你告诉我,静,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相信我?我会去做,都照你说的,我——」  「别说了,我相信你。」她悠悠打断他,清雅的声嗓在爆裂般的雨声中,显得分外温柔。「从你追过来时,我就知道是我误会你了。」  她浅浅地抿唇,沾着雨滴的容颜宛如水芙蓉一般娇美。  他又是心动,又是心慌。「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你哭过了,对吗?都是我不好」  她摇摇头,柔软的娇躯主动偎入他怀里,侧着脸,倾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他直觉拥紧她。  她倚偎他好半晌,才沙哑地扬声。「我不是因为刚刚那件事哭的,我是想起以前。」  「以前?」  「我想起自己,为什么会下定决心不再等你——」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那也是个迷蒙的雨夜。  她下班回家,在经过巷口的转角时,忽然,起了个奇怪的念头。  她觉得身后有人。  于是她回过头,映入眼底的却只有一片茫茫雨雾。  她屏住气息,默默等着,终于,有第一个人转进巷子里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雨水,将每个人的影子洗得泛白,她几乎认不清谁是谁,也不在乎谁是谁。  因为她知道,当她等的那个人出现时,她一定能一眼认出来的,一定马上就知道是他。  「……所以,我就撑着伞,一直站在原地等。」  「你等了多久?」无须问沈静等的是谁,孟霆禹能确定那人必是自己,他禁不住心酸。  两人一回到饭店,他怕沈静受风寒,催着她马上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亲自替她吹发。  到半干时,她忽然说起了故事,他凝住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听着。  「我忘了。」沈静哑声回答。「只记得那天晚上的雨不知道为什么,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好像在闹脾气一样。」  孟霆禹胸口一揪,强忍着痛,颤着手想重拾吹风机,却一时没法拿稳,吹风机跌落床上。  「怎么了?」她察觉有异,回眸想看。  「没什么。」他忙将双手藏在身后,死命交握着,阻止那一波波控制不住的战栗。「你……继续说。」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螓首往后,轻轻靠上他肩头。「那晚回去后,我生了场大病,发烧发得很严重,整个人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怎么办?」他大急。「没人来照顾你吗?」  「那时候,我还没认识晓梦跟童童,我爸妈人在老家,也不晓得我生病了。」  孟霆禹涩然无语。  如果他那时候在台湾,他就能够照顾她了,偏偏他人已经到了美国,而且决心不再理会她。  「我烧得迷迷糊糊的,睡睡醒醒,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模糊地记得,我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  她拨打着那熟悉的号码,一次又一次,却从来没有拨通过,总是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说着残酷的应答。  对不起,您拨打的这个号码已经停用。  怎么会停用呢?她不明白,是不是因为她神智不清拨错号码了?她不死心,只要醒着,便强忍着全身如遭火纹伤的痛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拨号。  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他,她一定会找到的,他总是照顾着她,不是吗?总是为她担忧,总是又气又急地责备她不懂得照顾自己,她知道,那正是因为他爱极了她。  她一定会找到他的。如果他知道她生病了,发烧了,一定会飞奔过来的,他会很不舍地拥抱她,很心疼地抚慰她……对了,他还会骂她,不过没关系,就让他骂吧,她爱听他骂,她高兴听。  他会来的,一定会来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拨号,一次又一次地听着那冷酷的回音,那一步步将她推落万丈深渊的回音……  「一直到退烧后,我才想通,对啊,这个号码早就已经停用了,你离开台湾后,手机就停用了,我怎么忘记了呢?我真笨。」  她淡淡地嘲弄当时的自己,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令他心如刀割。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恍然大悟,我们是真的已经分手了,你已经不会再回到我的身边了,我就算等上一辈于,也等不到你。」  「所以……」极度的酸楚掐住孟霆禹的喉咙,他几乎无法拼出完整的嗓音。「你就决心不再等我了?」  「对,我不再等你了。」她恍惚地低语。「就从那天开始。」  就是那一天,她告别了从前的自己,而他,也失去了那个天真烂漫~~永远仰赖着他的女孩。  孟霆禹忽地一阵悲从中来。「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喑哑地一再道歉。  她没说话,依然是那样安静又温柔地,靠在他身上。  他颤着双手,圈住她的腰。  她轻轻叹息。「这件事我第一次说出来,连晓梦跟童童,我都没说过。」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收拾破碎的嗓音。「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摇头。「也许,一直不敢再去回想吧。」  他鼻尖一酸。「因为太痛苦了吗?」  她想了想,又摇头。  「我想应该不只是痛苦,而是必须清清楚楚地去面对曾经的失去。虽然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我是真的很喜欢,但是——」怅然的言语,凋萎在雪白的唇畔。  虽然他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他能从她轻颤着的嗓音听出她情绪的波动。  深眸,慢慢地泛红。「你还是很遗憾,过去自己的某些部分不见了,对吗?」  她轻轻点头。  「那也曾经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我很清楚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虽然我也得到很多很多……」她顿住。  她哭了。  虽然她背对着他,虽然她极力不让自己显出太大的异样,他仍可以猜到,此刻那比秋水还清澈的眼眸,想必泛滥成灾。  她现在连哭,也学得如此内敛了。她可知道,那一声声静默的饮泣,都像最严酷的鞭子,抽打着他全身上下。  每一下鞭笞,都让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他咬住牙,得非常非常使劲咬住,才能使牙关不撞击出后悔的声响,可那最细微的悔音,还是传进了她敏锐的耳里。  她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你别太自责,霆禹,其实你也失去很多。」  「我知道我错了。」他悔恨地低语。「可是我……很高兴,我还能有机会再得到生命中最珍贵的你。」  她闻言,回过头,盈着珠泪的眼坦然直视他。  是这个男人,让她不得不学会告别天真的青春,也是这个男人,让她有了勇气去回忆自己蜕变的过程,那带着苦涩的遗憾、也有着甜蜜的骄傲的蜕变。  「人都是这样,对吗?会失去,也会得到。」  「……嗯。」他、心痛地同意。  她嫣然一笑,那笑里,满满地包容着对他的爱意与怜惜。  他激动得不能自己。  她温柔地抚摸他湿润的颊。「我一直以为自己变得很坚强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还是脆弱的。」  他握住她的手,勉力牵起笑弧。「我听人说过,能够承认自己也有脆弱时候的人,才是真正坚强的。」  「谁说的?」  「谭昱。」深邃的眸闪着幽光。「他还说懂得爱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谭昱?」她讶然扬眉,轻轻揉了揉含泪的眼角,樱唇吹响风铃似的笑声。「你这个老板挺浪漫的嘛,我还以为你们这种功成名就、高高在上的男人肯定都很酷,没想到你们也会说这些。」  「你这意思是在笑我们吗?」他捏了捏她脸颊,假装不悦。「我们那时候是喝多了酒,才会说这些。要不是喝醉了,你以为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一样那么无聊,老是把情啊爱啊这些字眼挂在嘴边?」  「是。」她眨眨眼,揉着下颔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我真的不该轻忽你们男人的龟毛。」  「什么龟毛?」她俏皮的神态令他又爱又窘,瞪大了眼,强摆出她心目中的酷男样。「这是男人的矜持。」  「是喔,是矜持。」她淡淡地调侃他。  孟霆禹看着她那清甜的容颜,不再发窘了,也忘了要装酷,只觉得胸膛,像火山爆发似的,一阵阵激烈地震动。  「静」他再次拥住她,紧紧的、眷恋不舍的、宛如怕自己一松手,她便会如轻烟逸去。「你真的还愿意……试着再爱我一次吗?」  颤哑的问话,藏不住期待与心慌,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  他这么怕失去她吗?  沈静霎时动容,心房融着一塌糊涂的甜蜜,她扬起带泪的微笑——  「傻瓜,我已经爱着你了。」 第十章   八里,左岸。  黄昏的淡水河,潋滥着似橙似紫、朦胧美丽的波光,岸边,迤逦着长长的观海大道,道上,一间间风格独具的餐厅林立。  其中一栋带着浓厚地中海风味的白色建筑,入口的尖塔上覆着茅车,塔上转动着类似风车的五角扇叶,穿过椰子树君临俯视的庭院,便是一扇扇落地窗拱成的主屋,顺着蓝色阶梯上到楼顶,木栈地板上站着一张张蓝白条纹的餐桌。  坐在餐桌边,触目所及的是彩霞满天,是美到动人心魂的夕照,以及仿佛流动着说不尽的故事的淡水河。  「没想到台湾也有这么可爱的餐厅」孟霆禹站在围栏边,赞叹地欣赏着暮色下的景致。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几年,台湾变了很多。」沈静娇睨他一眼,伸手拢了拢遭微风调弄的秀发。  台湾变了,她也变了。  孟霆禹心一动,展臂圈住沈静纤细的后腰,半强硬地将她搂入怀里。「虽然变了很多,但台湾还是台湾。」你也还是你。  后面那句,他并未说出口,但沈静却聪慧地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  她浅浅一笑,不去赞同他的说法,却也不否认,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手背。  只是这样细微的一个小动作,孟霆禹便知怀中的佳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微笑了,下颔靠在她头上,摩挲着那温柔的细发。  两人相偎相依,在霞光夕照下,密密贴合的身影美得像一幅画。  庄晓梦与童羽裳来到屋顶时,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情景。两人交换一眼,默默地在餐桌边坐下,不去打扰一对有情人。  跟着,另外两个男人也上来了,同样看到这一幕,同样交换过戏谑的眼神,然后各自坐在女友身边。  或许是恋人间搅了太多黏稠的糖蜜吧,绊住了想悄悄溜走的时光,在这一刻,滞留了好久好久,久到原本想做个体贴的文明人的两男两女开始有点不耐烦。  终于,性子最急的庄晓梦扬声了。「咳、咳」  意味深长的两声咳嗽,惊醒了沈浸在幸福甜蜜中的恋人,乍然分开,窘迫地回过头。  「晓梦,童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沈静问,有些尴尬。  「早就到了。」庄晓梦翻白眼。  「是吗?抱歉。」沈静低语,朝孟霆禹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餐桌边坐下。  「各位好,我是孟霆禹。」  「我是墨未浓。」  「欧阳太闲。你叫我欧阳就好了。」  两个男人也跟着自我介绍。  「你认识元朗吧?」墨未浓笑道:「我是他学弟。」  「我知道。」孟霆禹也笑着点头。「他跟我提过你。」元朗还说墨末浓跟庄晓梦同在「翔鹰企业」上班,不但是情人,也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档。  至于欧阳太闲嘛,他跟童羽裳在中学时就认识了,是既像亲人又是恋人的关系,欧阳的年纪比童羽裳还小几岁。  真看不出来。孟霆禹暗暗打量欧阳。他的气韵看起来很从容、很沈稳,比童羽裳成熟多了。  不过童羽裳似乎也不如他想象的天真。此刻她明亮的眸里那评估审视的意味,就令他有点透不过气。  庄晓梦也不简单,外表是街上四处可见的OL,眼神却很聪颖、很犀利,听说是三姊妹中最浪漫的一个,可他感觉不出来。  他只感到她对自己浓浓的敌意。  这下惨了。孟霆禹背脊生凉。看来静的两个好姊妹对他的印象还是很差。  这场聚会,恐怕要成为他个人的鸿门宴了。  孟霆禹自嘲,虽是坐立不安,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为自己解套,只得顺着餐桌上的话题,尽量表现自己友善幽默的一面。  欧阳跟墨未浓倒还好,男人本来就不会有太多的小心眼,何况他相信这两人是同情自己的,没几分钟,彼此便能接上话,再多深入聊几句,几乎要惺惺相惜了。  「你说你已经跟谭昱提出辞呈了?」  「是啊。」  「你打算在台北找工作吗?」  「嗯,已经有几家公司在跟我谈了,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你不觉得可惜吗?离开华尔街回到台北。」  「这里是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他简单地回应,但墨未浓跟欧阳却彷佛都能明白他真正的心声。  因为沈静在台北,所以他当然要留在这里。  「那就恭喜你了。」两个男人举起水杯,朝他敬了敬。  他也举杯相碰。  所以说啊,还是男人大度,气味相投的话只要几杯酒下肚就心知肚明了,哪像女人啊?弯弯曲曲的心思让人永远摸不透。  好不容易,一顿饭熬完,餐后上饮料跟甜点时,庄晓梦忽然细声细气地开口。「我说孟霆禹,你知道我们三个女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听她这一问,餐桌上另外两个大男人立即身子一僵,表情紧绷。  孟霆禹心内警铃声大作,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静告诉过你吗?」童羽裳接口问。  「她没详细说过。」他坦白地回答。「她只有告诉我,她是搬到淡水那间公寓后,才认识你们的。」  「没错。」  「那你想不想听听我们认识的过程?」  「当然想。」孟霆禹尽量表现出热切的神态。他直觉这是一道静的姊妹们出给他的考题。  「来了。」墨未浓咕哝。  来了?什么来了?孟霆禹一愣。  「我们去那边看看风景吧。」欧阳提议,端着饮料起身。  孟霆禹怔怔地望着两个大男人匆匆撤退,临走前还同情地瞥他一眼,他心一沈,不祥的预感一寸寸占领脊髓。  「静,你要不要去一下化妆室?」童羽裳问。  「对啊,你头发很乱,去整理一下吧。」庄晓梦也催促。  别走  孟霆禹转头看身畔的佳人,湛眸不觉流露出一丝恳求。  她却只是甜甜一笑,对男友的求救视若无睹,只伸出桌下的玉手,安慰地拍了拍他。「我去去就来。,」  语毕,沈静盈盈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连她也丢下他了  孟霆禹自嘲地想。唉,他又何必吃惊呢?上回她跟他那些下属吃饭时,不也因为吃到一半,接到安亲班来的一通急电,便抛下他走了吗?  现在在静的心目中,亲人跟姊妹排第一,安亲班那些小鬼排第二,他恐怕只能排第三吧。  既然第一名的人要求她暂避,她当然会牺牲他这个第三名了。  「孟霆禹」庄晓梦突如其来地喊了他一声,口气很像军营里的班长在点名。  他不觉坐正身子。  「现在跟你说说我们三个女人认识的经过,你可要仔细听好。」  「是。」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在沈静还未搬到那栋单身公寓以前,童羽裳和庄晓梦已经搬进去了,而且对彼此,相当不顺眼。  起因是一个误会。  「晓梦以为我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童羽裳坦率地说。  孟霆禹一怔。「水性杨花?」  童羽裳人长得漂亮,又身为国际线空姐,他相信追求她的男人应该不少,但水性杨花?以她今日和欧阳的亲密互动,他真的很难想象。  看出他的疑惑,童羽裳樱唇一抿,似笑非笑。  「因为晓梦常常看到欧阳来我家,以为欧阳是我男朋友,可是又常常看到不同的男人开车送我回来,所以误以为我劈腿。」  「那样不算劈腿吗?」他很不识相地问。  「当然不是」童羽裳狠狠白他一眼。「那时候我只把欧阳当弟弟,那些送我回来的男人都是追求者,可我从来没有一次邀请他们上楼。」  「喔。」孟霆禹颔首,懂了。  看来欧阳曾经有过一段在你背影守候的悲惨日子。他在心里默默为今天刚认识的朋友哀悼。  「我那时候觉得这女人真可恶,竟然辜负那么一个好男人。」庄晓梦解释。  「对啊。」回忆起过去,童羽裳轻声一笑,谐谑的目光调向好姊妹。「我怀疑晓梦暗恋过欧阳。」  「我是挺喜欢他的。」庄晓梦倒很坦然。「有一次我忘了带钥匙,进不去家门,又不知道附近哪里有锁匠,欧阳刚好经过,开车帮我请了锁匠过来,我想请他喝杯咖啡道谢,他拒绝了,只说邻居本来就该彼此照应,还说他的好朋友有点小迷糊,万一有事时,请我也帮她一下。」  「晓梦一听,更火了。」  「对啊,我那时好想告诉欧阳,知不知道你女朋友都背着你乱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所以她更讨厌我喽。」  那又怎样?孟霆禹略微茫然地望着眼前两个一搭一唱的女人。虽然这故事目前听起来还算有趣,但他不明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为何要特地跟他讲这段往事。  他只能尽责地扮演聆听者的角色。「然后呢?」  「然后我听到欧阳帮过晓梦,也不太高兴,除了我以外,欧阳很少会主动跟女人说话。」  「童童吃醋了。」这回,换庄晓梦打趣童羽裳。  童羽裳风度也很好,只是耸耸肩。「那时候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过现在想想,我的确很吃醋。」  「偏偏不晓得怎么回事,我们常在电梯里碰面。有一次更倒霉,竟然被困在同一座电梯里。那时静也在,是她刚搬来的第一天。」  「喔?」听到女友现身在故事里,孟霆禹总算有点兴致了,追问:「怎么会困住的?」  「谁知道那时大楼的电梯经常在保养,可能一时秀逗吧?总之我们按了好久的警铃,都没人来救我们。」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好等啦。可是电梯里空气很差,又闷热,等着等着火气就忍不住上来。」  「所以晓梦就对我开炮啦」童羽裳微笑,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浓浓的奶茶。「她劝我应该要好好把握身边的幸福,不要有了张三,还想着李四。」  哇喔~~  孟霆禹扬眉,悄悄吹口哨,虽然没明白指名道姓,但这话还说得真犀利啊  「我可火大了,什么张三李四的?把我说成个朝秦暮楚的女人似的所以我就反唇相稽,某些人也应该好好把握自己的青春,不要到最后变成那种让大家伤透脑筋的孤单老人。」  这个更毒  孟霆禹暗暗一呛——女人,果然不可小觑她们。  「我们俩针锋相对吵半天,静像木头人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结果我们更火了。」  「为什么?」  「难道你不会火吗?你气到完全失去平日的形象,却有个旁观者从头到尾都装聋作哑,自顾自当她的高贵淑女,你不懊恼吗?」  是挺懊恼的。孟霆禹同意地颔首,有时候他都觉得静过分冷淡的反应令人心碎。  「本来是两个女人的战争,这下变三个女人的仇恨了,总之那天被救出来以后,我们都巴不得别再见到彼此,偏偏我们住同一栋楼,想不碰到都难。」  「后来呢?」孟霆禹愈听愈有兴味。  庄晓梦继续说故事。「有一天,我因为加班太累,坐公车时坐过了站,等我下了车,却发现自己走在一条很暗的道路上,后面还有个陌生男人一直跟着我。」  「那时候我刚好坐计程车经过,」童羽裳接口。「发现有个奇怪的男人跟在她后头进了一条巷子,本来想叫司机跟过去瞧瞧,但巷口被车子挡住了,进不去,我只好下车。」  「那个男人想强暴我,我吓得尖叫,童童听到了,冲进巷子,那男人慌了,拿出刀子来威胁要砍我们。」忆起那个恐慌的暗夜,庄晓梦仍心有余悸,深呼吸一口。「童童脱下自己的高跟鞋,往那个男人身上丢过去,然后拉着我一起逃出巷子。」  「那男人抓狂了,拿刀追在我们俩身后,我们拚命跑、拚命跑……」  孟霆禹吊着呼吸,彷佛也能感觉到当时紧张的气氛。他盯着庄晓梦与童羽裳,初次意会到这两个女人是静最要好的手帕交,因此对他而言也是非常重要、必须付出关心的人。  「后来,童童绊了一下,跌倒了,眼看那个男人就要抓住她,我吓得一直尖叫。」  「虽然晓梦很害怕,她还是回来救我了,用她的皮包用力打那个男人后背。」童羽裳甜甜地微笑,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充满亲昵与信任的眼神。  孟霆禹心弦一扯,慢慢地开始懂得这三个女人的姊妹情谊是怎样形成的了。  「不过最厉害的还是静。」庄晓梦敲敲水杯,笑声也如同玻璃一般清脆。「她开车经过时发现了我们,用一种很夸张的速度一百八十度回转,开亮大车灯,直直朝那个男人撞过去。」  「什么?!」孟霆禹震惊地瞪大眸。「她没事吧?」  他不责备女友莽撞,只担忧她的安危。童羽裳与庄晓梦互看一眼。嗯,看来这男人还有救。  「她没事,只是秀了一下她高超的驾驶技术。」庄晓梦的眼眸因赞赏而灿亮。「她算好时间,踩了紧急煞车,但已经足够把那家伙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后来她载我们俩回她家,泡了两杯热茶给我们喝。」童羽裳的表情则是温柔似水。  看着两人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孟霆禹忽然懂得这故事的重点是什么了。他微微苦笑。  庄晓梦眯起眼,审视他。「看来你已经听懂我们想对你说什么了。」  「我懂。」  「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只要胆敢伤害我们其中一个人一根寒毛,另外两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他。」童羽裳冷冷地望他,一字一句都是最坚硬的钢铁打造成的警告。「你明白吗?」  「我很明白。」孟霆禹再次苦笑。不知怎地,面对两人毫不客气的注视,他几乎有想举双手投降的冲动。  「你能明白最好了。」又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孟霆禹背脊发凉。  故事说完后,墨未浓跟欧阳也回来了,沈静也从容现身,在他身边坐下。  他立刻握住她的手,紧紧地,包裹着一股眷恋不舍。  沈静有些讶异,却又像心领神会,朝他盈盈送来一瞥。  夜渐渐深了,众人东拉西扯地又聊了一个小时后,沈静忽然站起来。  童羽裳跟庄晓梦也跟着站起来。  「霆禹,晚了,我们要先走了。」沈静对他微笑。  「我跟你一起回去。」他想跟着起身。  她却轻柔地将他按回座位,摇摇头。「Women's talk,男人止步。」  「Women's talk?」他怔怔地看着她粉嫩的唇慢慢地绽开一朵神秘妩媚的笑花。  她没解释,只是眨眨眼,翩然旋身,三个女人相偕离去。她在下楼梯前,回眸一笑,玉手轻轻挥了挥。  他近乎仰慕地目送那美丽的背影——他最爱的女人啊,她走路的姿态是多么潇洒又多么优雅,自信得像只最骄傲的猫。  「这男人完了。」旁观这一幕的墨未浓,意味深长地低声评论。  「他已经完全在她掌握中。」欧阳也淡淡地追加一句。  「两位刚刚是在笑我吗?」痴迷的目光一收回来,立即变得清锐有神。  他都听见啦?墨未浓与欧阳顿时僵住。  相较于两人的窘迫,孟霆禹这个被嘲弄的人倒显得很自在,淡淡一笑。「我承认自己是很迷恋静没错,那两位呢?难道不也被自己的女朋友吃得死死的吗?」  哈这个嘛——  没人答腔,只有晚风,自顾自窃笑着。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既然女士们退场了,男士们也懒得装绅士形象,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一手啤酒,坐在河岸边赏月喝酒。  「你知道方才沈静为什么不让你跟吗?」欧阳忽问。  孟霆禹摇头。  「因为她们三个女人待会儿要开批斗大会。」墨未浓解释。  「批斗大会?」孟霆禹一震。「是指我吗?」  「不然还会有谁?」墨未浓给了他一记「你还没认命吗」的眼神。「你刚不是听了她们三个怎么认识的故事了吗?」  「你们也听过了?」  「那当然。不过欧阳运气比我好,他是女朋友亲自告诉他的,不像我们得听她的好姊妹撂狠话。」  「因为她们比较喜欢欧阳吗?」  「正解。」墨未浓大口喝酒,右手拍了拍孟霆禹的肩膀。「说起来我们两个算同病相怜吧,都不受女朋友姊妹的欢迎。」  孟霆禹心一沈。  「别担心。」欧阳看出他心情低落,微笑地安慰他。「我想你在晓梦跟童童眼中,应该是及格了。」  「可你们不是说她们回去会批我?」  「批是一定要批的,这是女人的乐趣。」墨未浓慢条斯理地说:「她们聚在一起,就是唠叨男人的不是。」  这倒是。孟霆禹深有同感。  墨未浓又喝了一口酒。「话说回来,女人真是很奇妙的生物,她们高兴的时候,可以温柔得像圣母,甜美得像天使,可你千万别惹火她们,否则她们会让你——」  「生不如死。」孟霆禹聪颖地接口。  「正论。」墨未浓一弹拇指,顿了顿,无奈似地叹息。「更可怕的是,当她们在折磨你的时候,还能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没错,另外两个男人同时颔首,实在不能同意更多了。  「敬天使。」欧阳举高啤酒罐,朗声道。  「敬天使。」铿锵一声碰响。  「敬魔鬼。」墨未浓提议第二次干杯。  「敬魔鬼。」大伙儿又是猛灌一大口。  最后,由孟霆禹引导第三次干杯,他似笑非笑地扬唇——  「敬女人。」  清朗的笑声,在岸边乍然激响,或许是夜太深,也或者是水气太浓,这笑听起来很……  复杂。  ☆☆☆ www..net ☆☆☆ 4yt独家OCR ☆☆☆ www..net ☆☆☆  「那天晚上,我们走了以后,你们三个大男人都聊了些什么?」晚餐吃到一半,沈静忽然问道。  「嗄?」正在专心对付小碟子里一片生鲔鱼的孟霆禹一时没听清,茫然地抬头。  「就我们到八里左岸吃饭的那天晚上啊。后来你跟未浓和欧阳都聊了什么?」  「怎么?对我们Men's talk有兴趣啊?」孟霆禹故意卖关子,举箸挑弄了下生鱼片,他还是决定放弃,转而进攻寿喜烧。  反正不吃生鱼片,日本料理的选择还多着呢。  「不能说吗?」凝睇他的明眸眨了眨,看来很俏皮。  他心一跳。「这个嘛,我们在解一道很复杂的方程式。」  「什么方程式?」  天使+魔鬼=女人  他嘲弄地想,没多加解释。  「后来呢?你们解出来了吗?」  「算有吧。」他沈吟,喝了口烫得温温的清酒。「可是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我想如果再对那个函数做微分,应该还可以分析出更多成分吧,说不定做N次微分都没问题。」  N次微分?沈静傻眼。这什么跟什么?怎么愈说愈玄了?  他却还自顾自地下结论。「恐怕得花一辈子的时间才能解开。」  沈静怔然凝视他。  是她变笨了吗?怎么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彷佛,又能捉摸到其中一点什么……  用完餐后,两人离开餐厅,手牵着手,在月下的街道闲闲地散步。  月光细心温柔地裁剪着两道影,亲昵地打了个同心结。  「对了,你那两个好姊妹给我打几分?」孟霆禹忽问。  沈静一愣。「什么?」  孟霆禹转头看她,半无奈地撇了撇嘴。「那天晚上,你们的Women's talk,就是针对我的批斗大会吧?」  沈静讶异地扬眉。「你怎么知道?」她甜甜地笑问。  他没回答,长长地瞪她一眼后,郁闷地轻哼一声。「到底几分?」  「你真的想知道?」她偏过脸蛋,晶亮的眼神十足淘气。  他一窒,别过头。「算了,还是别告诉我吧。」万一是一个低于及格水准以下甚多的分数,他会呕死。  沈静凝睇他紧绷的侧面,樱唇偷偷地抿起。她偎近他,几乎半个人赖在他温暖的胸怀里。  「明天是周末,你有什么计划吗?」  「你呢?」他反问。「想去哪里?」  「我有件事想做,已经拖了两个礼拜了,迟早要做的吧。」  「什么事?」  「带你回我家。」她柔声低语。  他一震,猛然转头看她。「你的意思是——」  「我想带你去见我爸妈。」她笑容甜如糖蜜。「不然他们老是催我去相亲,很烦呢。」  「我已经可以回去见你爸妈了?」他喜不自禁,心脏一下子像脱缰的野马,急速奔腾。  这代表,她对他的感情,又更深了一层吗?她愿意带他回去见家人,就表示默许他是人生的另一半了吧?  「瞧你兴奋的样子」她娇娇地白他一眼。「你忘了自己是我爸妈的黑名单吗?」  「对喔。」一腔热血顿时冻住。  他差点忘了,在她父母眼中,他可是个活该被千刀万剐的负心汉。  「这下好了你妈一定会拿扫把赶我出门,你爸说不定还要揍我一顿。」  「你也知道喔。呵呵,反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你自己好好想办法解决吧」她挽着他臂膀,像天使一般灿烂的笑颜,说出口的,却是如同魔鬼一样无情的言语。  天使与魔鬼,矛盾的综合体,  孟霆禹痴痴地望着身边的俏佳人,只觉胸臆间一斛满满的爱恋几乎要倾溢出来。  唉,女人。  她们是男人的水,男人的火,是胸口上的一点血痣,更是心头那一块最柔软的肉。  唉,女人。  男人要是爱上了她们啊——  ——全书完  ※想看庄晓梦跟墨未浓的爱情故事吗?请看花蝶977【女人当自强】系列一《幸福不用你给》。  ※想看童羽裳跟欧阳太闲的爱情故事吗?请看花蝶992【女人当自强】系列二《失恋也要格调》。   心情二三事 季可蔷   上回在狗屋网站写了一篇针对「意X忘」的怨念文后,有很多读友告诉蔷,说他们不相信我会看这种歹戏拖棚的连续剧。  唉,别说你们不相信了,连我自己回顾过去一年,也难以置信我竟被那出可恶的戏给整得心情起起伏伏,要死不活。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何当初会误上贼船呢?为何非要等人家把我最钟爱的女主角给折磨死了,我才要可怜兮兮地挥泪下船呢?  我真是太傻了,一点也不酷,蠢X视就是吃定了像我这种死撑着不肯认命的观众吧?  后来看到X视八点档自从我喜欢的女主角去世之后,收视率便一路往下走,现在的接档戏收视更是Down到谷底,我简直开心到不行,真是老天有眼啊,哈哈哈~~(本人很小心眼吧?呵,没错,我就是这么小心眼啦)  无论如何,这次的教训就当一次惨痛的经验吧以后我无论如何会小心的,绝不会轻易再被电视台给骗了。  最后,本人斗胆下个小小结论,这世间有两大骗是不可原谅的:  一、坏男人骗傻女人。  二、邪恶电视台骗忠实观众。  www..net☆  www..net☆  www..net☆  大家应该都发现这系列故事,三个女主角都住在淡水吧?  话说蔷为何如此钟情淡水呢?因为,本人现在就住在风光明媚的淡水啊夕阳西下,漫天霞彩,这是何等美艳绝伦的景致,各位一定都能想象吧?  除了前往台北市区有些不便之外,我真是爱极了现在的住处,不但有风景可赏,社区里还有健身房、游泳池、三温暖等等设施,只要坐电梯下楼就有地方运动,真是太适合我这种懒得到健身中心报到的女人了。  再说我的小窝,虽只是个套房,但空间还算开阔,窗边有个吧台式流理台,浴室里有浴缸(这对单身熟女很重要),房东还贴心附了个很好躺的沙发,害我每每赖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不小心便梦周公去也。  当然,住家附近的生活机能也是我们这种租屋族考虑的重点。  对蔷来说,第一个最需要查考的,就是小说漫画出租店。嗯,有两家,及格。超市呢?步行距离不到五分钟。药妆店,有,便利店,当然也有,影碟出租店,OK,镇立图书馆——哇这可是附加的红利,赞赞赞。  本书中男女主角重逢的淡江中学,也距离本人住家不远,说不定哪天在寻根园咖啡馆,你我也会擦身而过喔  www..net☆  www..net☆  www..net☆  前两天编编打电话来,问我下回能不能写个「强」一点的男主角?她说在本人作品里,好像都是女主角比较耀眼,尤以这本为最。  呵呵,编编说到重点,蔷不得不承认。  沈静真的很强,太强了,连作者本人在下我,都只能对她五体投地。  如果说庄晓梦比较接近本人的形象,那沈静就是我仰慕的偶像,她的优雅,她的恬淡,她与自己和平共处的人生观,都是我十分向往的。  但一开始,沈静并不是如此成熟优雅的,她是因为受过伤,跌跌撞撞地学习,终于慢慢地长大。  蔷一直相信,唯有受过伤的人,唯有身上带着伤痕的人,心智才能趋于圆融。  伤口或许是缺憾,但也是光荣的印记。  到底一个从没受过伤,永远对世界保持纯真理想的人幸福呢?还是伤痕累累,学会体谅别人、珍爱自己的人更幸福?  这是一个难解的问题。  我个人的答案,更倾向后者。  因为曾经尝过失去的苦,于是更能领会拥有的美好。  我如是相信。  所以,个人不太欣赏没受过伤的男人。  男人若是从小一路顺遂,没遇过大挫折,没尝过真正的苦,就无法长成令人心仪的男子汉。  女人可以天真,男人太天真会让我想扁他一顿。(果然是机车的老女人吧?)  我欣赏的男人,要经历过伤痛,却不能失去对人间的热情;要成熟世故,但不能愤世嫉俗。  我书中的男主角,若是缺乏上述条件,那当然需要女主角来好好调教(必要时让他因女主角受点伤喽)。  只要男主角痛过伤过,又能够领悟成长,我就不认为他是「弱」的,他的肩膀会变得很硬、很强。  所以,照这定义来看,孟霆禹应该不算太弱吧?  他顶多只是……被沈静吃得死死的而已啦(请各位为他默哀半分钟,谢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箬娆】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